暖意

说冬天，人们就会想到白雪皑皑与冰天雪地，想到寒风肆掠与缩手缩脚，这是人们对冬天的普遍认知。而我却更愿意回想冬天的暖意。特别是北京爨底下村一座小院子里，在一抹斜阳照耀下凸显的那个“暖”，一直在我的内心深处消融着所有冬天的寒意。

大约在2004年的隆冬，我慕名来到了北京爨底下村。这个村子都是石头建成的，隆冬，呵气成霜，石头屋更加地冰冷与坚硬。诱人也拒人。一户由不规则石块杂乱砌成的老屋小院子的围墙上长满了野草。大概是很久没有人光顾与主人留宿的原因吧，台阶边的小水沟里也倒伏着一片已经枯萎的野草，却有一朵蓝色的小野花盛开在紧紧闭着的大红漆木门边。小野花傲霜迎雪，孤独地恣意灿烂，给这里的枯败境象注入了一丝活力。

老屋的院墙高过人头。人只能通过开着的一口小小的窗户窥望院子里的世界。大概这个小窗过去是主人在不便于院门洞开时，可以随意观察外界的一扇心灵之窗吧。透过这个小窗，人可以站在院子里面往外看，也可以站在院子外面往里看，眼中世界都是一样地一览无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无比奇妙的，人站在不同的地理位置观察与细心感受，既能产生不同的觉悟，也能产生相同的觉悟。这个小小的窗就是这样哲学地存在。

院子内的主屋石墙上开有一扇大门，大门的右边挂着一把锄头以及久久相依相偎的一粒粒泥土。北京的冬天倍受阳光眷顾。下午时分，一抹阳光懒懒地透了下来，一个暖字站在锄头的旁边，就活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多年无人过问，原本贴在门框两边的一幅长长的对联被风霜雪雨剥蚀得只剩下了这个暖字。而阳光正好打在暖字上面，使“暖”更加地醒目，并赋予了特别的内涵。这个不肯随意走丢的执着地存在的暖字，热闹了这个清寂的小院，在斜阳下暖暖地诗意着。阳光是暖意的；暖字是暖意的；锄头是暖意的。锄头的木柄被磨得光溜溜的，仿佛映照出主人当年甩开膀子挥汗如雨开荒拓土的模样。暖字最是触动我这个陌生过客的内心。因此，我想起了老家，想起了住在老屋里的父亲与母亲，他们也是这样用勤劳慰籍着大地母亲，用汗水浇灌着庄稼，用目光寄望着未来。生活的满足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暖意。

我围着这个小院子的墙根走了一圈。我是还想再发现一些什么的。巧的是，一串火红的杮子探头探脑地从墙头伸了出来，给这座寂寞的老屋再添暖意。这时，杮子和暖字叠加，在我的内心里潮涌着“暖”。而院子里，一棵并不高大却粗壮的杮子树斜依在偏屋旁边的姿势，也让老屋动感起来。这偏屋大概是一个废弃的马厩吧。在过去的时光里，这个马厩应该也是辉煌的。也许是某个人物解甲归田后在这里默默地陪伴他的心爱坐骑安享余生之所吧。

那时，这里阳光热烈而且温馨。难道这个小院及马厩曾是我玩耍的地方？如此地与我有眼缘。难道卧倒马厩的那匹千里神骏万里疆场驰骋所向披靡的过往回忆中也有我的影子？我神思着，欲探究马厩里的秘密，可马厩却用缄默无语拒绝着我的行动。

爨底下村坐落在半山腰上。夜落下了蓝色的帘幕，月亮格外地高傲。远远近近的山被蓝色捂得严严实实，使人透不过气来。历史的过往在这样的紧致中写下了无比地留恋。

村中农家的灯，有时只是一盏如豆，有时又连片似繁星，闪闪烁烁，考问着人之心性。如若你的心是空捞捞的，伫立在村子最高处，灯与人一同在天空中悠远，心情会无比慌张；如若你的心装得太满了，行走在村子里的羊肠小道上，身心就会被时暗时明的灯火照耀得无比忧郁。而那格外明亮与纯正的月光就像一个擅长表演折子戏的名角，把眼前的舞台演绎得恍若隔世。此时此景，人心怎能不荡漾起感伤？

我独自在村子里游走，不知不觉地又回到了小院子的围墙下。透过小窗，我又看到了那个暖字。在清辉下，暖字因为对联纸已经完全褪去了红色，就像失去了一切热闹的小院子在月光下格外地冷清，格外地惨白。可是，这个暖字却像一堆燃烧得正旺的火焰，将我的心烘得暖意融融。

这个冬天，我因为看到了这个暧字而使内心充满了力量。在以后的诸多时日里，这个暖字，默默地陪伴着我度过了无数个莫明惆怅的寒夜。

2020．12．14何为于蓉城心静观斋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