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大桥古称万里桥,原是一座三孔桥,古桥下有石墩、石条,形如凹槽,有小水漫过,就如流淌着一首诗,当大水而来,激流受凹槽阻挡,回弹飞天,水帘垂下如瀑如拱,气势恢宏,散珠落玉,随锦江东流去。此时,人可以从飞瀑下穿过。在“水帘洞”里透过水帘往外看,世界一片朦胧、氤氲,若有艳阳高照,可见七彩四射,迷离。
桥下就是锦江,水清澄澈,岸边植被葱笼,古树耸立,染靛街、柳荫街的一排排吊角楼,江边的客茶、钓者,江中的渔船、渔翁、鱼鹰、游鱼,天边的夕阳、火烧云霞,相映成趣。唐时张籍有《成都曲》“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诗中桥边旧成都市井繁华之景使人充满想象,诱人“闻香下马”的好酒也让人垂涎。
自小生活在黉门街、国学巷、古万里桥边的林茂森,就经常钻进这个水帘洞里去看稀奇,也耳濡目染了如诗如画的旧成都风物。
儿时所见旧成都的美妙何止这些?还有合江亭、安顺桥和珠市街的穿木结构吊角楼、青瓦房;渣子坝吊桥边的一棵大皂角玉树临风;柳荫街的柳条随风起舞;南大街尽头大坝子里的牌坊;城边街的老城墙矗立;东门大桥下的客船穿梭;锦江大桥至火车南站沿路桉树成排;百花潭里的动物及田野里的蛙声;站在锦江边一任烟雨落湿衣裳,观水清鱼现、农人淘菜洗衣、夏日雨后西岭雪山凸显;沙河堡、狮子山上的桃花和龙泉山上的雪……惹人爱,惹人怜。
林茂森少时“活泛”,为亏其性子,父亲强迫其拜师山水画名家罗其鑫先生学艺。师傅亦懂磨功,教其画画,上半年画兰草,下半年画夹竹桃,一年中只画这两幅白描画稿,周周得交临摹画稿过关,让你不得不静下心来琢磨,静下心来观察,静下心来练习长线条、短线条,静下心来苦练造型功夫。一遍又一地遍地磨,最终磨出了童子功和好性子,也养成了细心观察事物及对景写生和删繁就简的概括能力。
人长大后,儿时的记忆就从脑海里跳将出来,旧成都风物在其笔下倾诉,构成美妙图画,
吊角楼、小亭台、古树木、小渔船、老渔翁、矮丘山、远去帆、桃花雪、隐士影,如锦江烟雨,时隐时现,如目光透过“水帘洞”,在水墨画图中朦朦胧胧,诗意翩跹。
正巧赶上改革开放好时光,18岁的林茂森也招工进入了峨眉客车厂。初入工厂即为徒,一切从头学起。绘画,这时就成了弃儿,只在兴趣来了时才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弄弄。
“不愿意再画了?”8年后的一天,罗其鑫先生忍不住向他发问。
“有些不舍。”
“你去拜四川省诗书画院刘朴为师吧。我向他推荐你。”
当时,成都画界有一个艺术聚集点——如意楼。以苏国超为首,戴卫、刘朴、罗其鑫等一群有志青年自愿聚集一起谈文说艺,引领着成都艺术界风尚。如今,这一批有志青年早已人画俱老,成为蜀中名仕、中国美术界的顶梁柱。后生要拜其门下,实属难得。
1995年,林茂森通过推荐、考察、考试三关后,成为了四川省诗书画院山水画研修班学员,师承刘朴先生。同学只有4人——林茂森、冷福元、樊云、范宇靖。
追随刘朴先生后,林茂森在绘画理论修养与创新创作实践方面受益匪浅。可以说,是罗其鑫先生精心训练了他扎实的绘画基本功,刘朴先生告诉了他绘画的精髓,并使其艺术创作方向予以罗盘定准。
追求之门一旦被打开,向往就像一头雄狮独步在草原。
米亚罗的雪和红叶啊,真像是情人手上的一把尖刀,在心坎上一刀一刀地剜,让人沉重地痛并快乐着。与罗其鑫先生去米亚罗写生的林茂森,被眼前的奇境惊呆了,既而激动得眼眶潮湿。远山如黛,浅雾缠绕,那上雪、下红、中绿的景致被画笔落在了宣纸上后,一种自由、性灵、诗意的情绪不呼自出。
又有去阆中古城写生。他们行走在嘉陵江边,水天一色,夕阳掩藏在芦丛中,露出红彤彤的半个脸,野鸭成群飞赴成点点幻影,远帆划破水面随剪尾悄然而逝,青瓦木屋静静地憩于水岸……此情此景,与旧成都锦江畔之情之景何其相似!内心隐藏的情愫瞬时被勾引出来,暴发,《阆苑神韵》落笔成佳作,一种飘渺、虚无、淡泊、自由、性灵、诗意风格完美表达,触动了观者的内心,甚至使人刺痛泪目。
阆苑仙景如梦似幻般的表达,成为后来创作时无法抑制的冲动。结合创作材料及特殊技法的研究与配合,这种性灵画风,固定了林茂森的独特创作符号。这种特殊的风格,使人想起荷兰大画家伦勃朗。这位大画家是光的诗人。他用光和影组成他的画,画的形象就如同从光和影里凸出来的一个雕刻。这是自然主义的表达方式。中国传统绘画讲究线条的流动与飞扬的韵律。林茂森的灵性画也有一种在等待阳光从一个角度照来的感觉,但是,又没有脱离中国画的传统,并在这种朦胧的诗意韵味中,使传统线条与传统水墨得到了有效的创新性地表达,也很巧妙地把幻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精神与生活的碰撞,表达出了形象内部的生命。
丙申年春夏之交,一群信徒来到了江西永修县云居山真如禅寺朝圣禅宗泰斗虚云长老,林茂森也在其中。
云居山顶地平如掌,湖澄如镜,四周龙珠峰、袈裟峰、钵盂峰、象王峰环列族拥,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真如禅寺建于云居山西南部一处,远观如椅,背靠青山翠拥,两侧茶山平衡,寺居其中,如一太师稳坐,寺内有海灯法师墓、唐代高僧塔林、虚云长老舍利塔和茅棚旧居纪念堂等名胜古迹,寺房两侧各立千年古银杏十余株,寺前有一大水塘,四季清香,风水奇佳。人入其场,顿感安宁祥和,六根清静,尘欲皆无,鸟鸣更幽,却又不慌不乱不恐不奈不寂寞。
独自出寺门,沿碎石幽径而行,百花簇拥,碧溪环流,水色青绿,游鱼可数。近处有一老僧,端坐在曾经苏东坡与佛印和尚谈经论法的“谈心石”旁沐浴阳光;远处梯田节节,有一壮僧挥锄种菜;径旁还有一小僧独自颂经论道。过一小石拱桥,古树浓荫,流水淙淙,欲涉足菜园看僧引锄种菜,却被僧人急急告诫:不要过来,小心,蛇很多!他遂转身沿小道而行。临近菜园,果见,一蛇昂首,迎人飞窜,还有窸窸窣窣之声不绝于耳,行人惊呼却步。难不成,这里是“龙园”?另选小径横行,又见佛印桥飞架碧溪,两岸香草拥戴,落花覆水,水寂如镜,一尺鱼“打坐”于水中央,人近不去,难道鱼也闻禅音听禅语修得入定了?过小桥,田野里油菜待收,麦穗待熟,一派丰收在即的景象。忽然,两只长尾锦鸡临空而起,舞蹈如凤凰,鸣咛而去……
回到寺院,求得世寿120岁的虚云长老诗文集一本。捧读沉醉。人生沉浮举重若轻,沾了仙气的文字空灵如天籁忽至,思想通达如遇佛主灌顶……
“一声破碎,顿断疑根,如从梦醒——他开悟了!”
从此,大慈寺、鸡鸣寺、石经寺、白塔寺、龙兴寺、上古寺、宝光禅院、光严禅院……越来越多的寺庙禅院里都留下了他采风写生的足迹。人与天地对话之场景,禅境禅因禅意之作也越来越多。站在这些画前,人如伫立旷野聆听天籁之音,灵魂出窍。
书者心画,画者心迹。
禅来了……
壬寅年初夏何为于心静观斋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