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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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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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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稚柳一语定文脉

李力知先生成名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善写山水、花鸟,理论功力亦颇为深厚,是蜀中不可多得之书画家、理论家、怪才。早年,其转益多师,得其心授,得其要旨,从前贤那里得中国画“写意”之精髓。

近日,我上门拜访李力知先生,被其悬挂于书画室内的一幅山水画而吸引,遂近观之,乃曰嵯峨山水,细品而究,有石涛先生遗风。此为李力知早年之作“黔山记皴”,后来得知十年前,评论家聂勋材老人对此画有精辟的论述:“他的另一幅山水画《黔山记皴》,他自认为借前贤石涛之技法。全靠皴、勒、点运的技法,甚至留有撄笔之痕,虽无泼墨,却使此画的线条灵动、飞神,造成之意境,气若风云,声有雷霆。把我国传统山水画的闲逸幽雅风格,仍用同格同样的技法,却写出山何之壮丽和豪迈”。

何以余力效石涛?与之堂前就坐,闲侃深究,继而得知几段鲜为人知的旧事。 说来话长,李力知乃屠古虹的得意弟子,交往甚多,所受老师身边好友影响也多。

1933年,李力知之师屠古虹在南京鼓楼的徐悲鸿家完成拜师仪式。徐悲鸿将油漆工出生的屠古虹带至中大旁听学习,从而使屠古虹得以接受正规美术教育。其间,有谢稚柳、张大千、郎静山给他们上大课,谢稚柳讲国文、张大千讲美术,郎静山讲摄影。谢稚柳时居上海,每每坐火车来南京讲课,后就又坐火车赶回上海。因三位先生学识渊博,教学相长,所以屠古虹对三位先生印像深刻,亦有些交往。固一些故事也就入耳心记。

抗战期间,谢稚柳携夫人陈佩秋避乱于蜀中,受张大千、张善孖接待。还有个富家子弟叫王虹溪,长期安排谢稚柳一家的食宿,并将家中收藏的珂珞版神州国光社出版的画集几十本借给谢稚柳研习。尚处于青年时代的谢稚柳及夫人对王虹溪一家在落难之中的息心接待、照料和安排良好环境专研艺术而心存感激。

抗战胜利后,谢稚柳携夫人一起辞别王虹溪一家回到上海,后任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上海博物馆馆长。而王虹溪也因是民主党派中的进步人士(曾经坐过国民党的监牢)而获安排四川省政协常委之职。但是,他们一家的生活却拮据起来。谢稚柳多方打听后得知王虹溪的生活状况不容乐观。于是就想了一个无声帮助并感恩的办法:每年从上海给王家寄来一幅自作青绿山水扇面画。这些作品用纸都是在安徽特殊制作的,有篆字白文水印“稚柳画扇”四个字。当时,这幅作品市场为500元,相当于王虹溪一家人一年的工资收入了。

当时,王虹溪住少城半节巷,李力知住少城奎星楼街。少年好画的李力知艳羡谢稚柳之名和作品,希望能得到其指点,但苦于无人相识引荐。后来,一个叫张邦兴的画友(后任中央美院附中教授)建议李力知找王虹溪引荐去拜见谢稚柳。并开玩笑地嘱咐他:“只要谢老给你纪念品,不论是字是画,你都要一件不少地带回来。”因为,谢稚柳的字画在当时就已经很贵重了。

1977年春,当时李力知得到了一次去上海出差的机会。他立即找到王虹溪老人帮忙,王虹溪认真地给谢稚柳写了封信,并嘱其在沪工作的儿子带着李力知去拜见谢稚柳。李力知亲切地叫王虹溪的儿子为“王哥”。4月19日是个星期天,李力知从下蹋的龙华出发,用从成都火车站买的一个圆形精美的竹筐,装了几斤水果,与“王哥”一起来到了乌鲁木齐南路谢稚柳家。因谢稚柳在上年动了一次大手术,身体状态不太好,所以很少见人。在之前,四川的著名画家赵蕴玉专程前往上海拜见,也因身体原因而未曾蒙面。李力知见到谢稚柳后,深感机会来这不易,所以小心翼翼,紧张得不敢说话。谢稚柳非常平静地让李力知、“王哥”二人落坐。接过王虹溪的介绍信后,起身找来一把剪刀,轻轻地把信封剪开,取出信笺,仔细阅读。半晌才开口道:“李君……”。“天,我怎么成李君了,我是李力知啊,是不是王虹溪先生搞错了?”李力知听到此话,心中无比紧张,脸涨得通红,心中狂跳不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平静下来,转念一想,谢稚柳口中的“李君”可能是王虹溪给谢稚柳的信尊称,自己是误会了。谢稚柳并没有注意到李力知的窘态和内心活动。继续说道:“我是对四川有感情的,抗战时,我在四川,那时很富,听说现在四川很不好,都开始卖女人求生活了,不知是否有此事?”“不瞒谢老师,这二十年来,四川远比不上南京、上海。”两人对话兴趣正浓时,一个非常文雅的小年轻走进来请示谢稚柳:“请馆长决定大画家贺天健的追悼会何时举行合适?”谢稚柳出门去对此事进行了一番安排后,回到房间里继续与李力知谈论四川。谢稚柳开始眉飞色舞地讲他在四川生活时的感受。他面对着“王哥”说,“我在四川时的情形,相信你爸爸已经给你讲得很多了,今天我就讲一件我记忆最深的事情——陪张大千上峨眉山。”

“那是抗战的一个夏天,我受国民政府委托,前往西北协调安排张大千在西北开展艺术活动事宜,在此之前国民政府还安排过其他人去帮助张大千处理相关事宜。待到张大千在西北的活动结束,我就与张大千一起准备回重庆。不料,重庆发大水,机场珊瑚坝被淹,他们只好从宝鸡坐车到成都。此间,张大千又接到了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的邀请去西康写生。我们到达成都后,就决定不回重庆了,而是计划前往峨眉山转一圈。也是巧,当时成都南门也正遭水淹,夹江一带几成泽国。陆路不成就走水路,到达峨眉后,我们一行人只好坐滑杆上山。到达金顶时,气温骤降,大家冷得实在受不了,赶忙跑进万佛顶里躲风避寒,这时一位老僧,见我们冷得可怜,就升起一个火盆,让大家围炉烤火驱寒。我们一行人感激不尽,高兴得不得了,围炉畅谈,久久不肯离去。一夜之后,大家一起下山,张大千去了西康写生。”于是大家分道而行。

临别前,谢老入后屋,取出一叠他的山水画作的黑白照片,请我挑选,我选了十余张,回成都与友人分享。接着李力知奉上自己用贵州皮纸画的一幅“泰山”焦墨写生山水画稿,请谢老指正。谢老说:“李君的画清雅、灵动,画似石涛”谢稚柳先生对李力知的艺术评价是一语定文脉。

谢稚柳先生对李力知作品的评价,不是空穴来风。原因在此,李力知是屠古虹的学生,屠古虹又是徐悲鸿先生的高足,屠老学会了徐悲鸿大师因人而教的原则,曾反复向力知强调:“你不要学我的风格,我的画是从素描中来的,而你的画应该从书法和诗歌中来,应走石涛之路。”耳濡目染,李力知对石涛之作手模心追,顶礼膜拜。

1989年6月,谢老来成都鉴定文物,在四川宾馆会见了屠古虹,在这次相见中,谢稚柳先生在看过屠古虹老师的泼彩荷花作品

后说:“你的泼彩荷花是在生纸上泼出来的,张大千的泼彩是熟纸上泼出来的。”屠又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的泼彩是把宣纸直接贴放在一片胶片上后再开始泼的, 为的是不让毛毡把色、墨‘吃’掉了,所以他的画色彩鲜艳得多、层次丰富得多。谢老又说:”你画的工笔双雕与你的老师(徐悲鸿先生)的双雕一工一写相得益彰。”。

随后,屠古虹拿出准备画120米长的三峡手卷初稿给谢稚柳先生看。谢稚柳先生看后说:“大画不好保存,还是以画中小幅为好。”后来,屠古虹遵照谢徐稚柳先生的意见,只把此幅画中的精彩片段流传下来了。

这次见面后不久,台湾方面来信要给屠古虹老师办展览。屠古宏老师去请谢稚柳先生写序。谢稚柳先生说:“我身体不好,你找个人写好,我看后同意就可以了。”于是,屠古虹老师把这个天大的任务交给了李力知。

李力知想:“谢稚柳先生与徐达先生当时是位居一南一北的理论大家。谢稚柳先生还是文史专家,我怎敢班门弄斧!”接到任务后的李力知如同泰山压顶,压力大。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老师的安排的任务无论如何都得完成。李力知只好四处寻找资料参考,后翻阅到了谢稚柳先生的专著,多为文物鉴定,虽仔细研读却也未能入门,因营养太丰富而无法消化吸收。多日来,思乱如麻,不知何处下笔。后来,李力知得到了谢稚柳先生给陆俨少写的一篇短序,内容精妙至极。如久逢甘霖的李力知如获致宝,深研数日,决定按此格式写下了这篇序言,强调屠古虹继承徐悲鸿画风山水画如果脱离客观描写的对象,只剩下一个笔墨形式,在这种山水画中,已经无法感受到大自然的魂魄,画家津津乐道在这种形式上周旋,是没有出息的。对于数百年画坛积弊,徐悲鸿先生给予了猛烈的抨击,他反对中国画的八股和公式化,反对画人造自来山水,他提出造型美术之道,贵明不尚晦。主张求真求实,始终倡导写实主义。徐先生的思想,深深的影响了他周围的学生,屠古虹也不例外,他敬重这位导师,刻苦练习绘画基本功,即使因日寇入侵,学校向后方疏散的途中,也从未放松过基本功的训炼,这为日后的创作打下了良好基础”。再则对他写生、山水、花鸟的肯定,最后一段是发自内心的感叹: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老话了,云烟变幻,天各一方,悲鸿、大千、君璧相继作古,想起他们,心底一片苍凉,然而看到朋友、学生的画集,又凭添几分安慰......完成了屠古虹老师交办的任务。屠古虹师将此篇文章寄到上海,谢稚柳先生看后,用毛笔给屠古虹回了一封信,对文章内容予以了肯定。随后,屠古宏老师就把这封信的签字“谢稚柳”三字用剪刀剪下来贴在文稿上寄出去了。

这一段经历,逼迫着李力知快速学习、进步,让他受益终生。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他刻苦学习,熟悉了黄山诸家画法。后来,为了练习皴法,他以课题研究形式花费数年时间,画了一部《成都石谱》,另外还深研石涛山水构图法12种,完成了一部著作《山水小品构图40法》。本来,这些书籍李力知是希望得到谢稚柳先生指点的,但因谢稚柳先生于90年代末病故而未能如愿。深感遗憾的李力知只好在《成都美术报》发表了篇文章怀念谢稚柳先生。

至晚年,李力知仔细梳理自己的美术创作才发现,自己每前进一步都是按照谢稚柳先生的教诲要求在往前走,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面貌。李力知至今还不知道谢稚柳的夫人陈佩秋先生看过他写的这篇文章没有。

后来,李力知与屠古虹先生、谢稚柳先生的交往事情被久居上海的聂勋材知道了。聂勋材半开玩笑地说:“力知,你以后来上海办展览就很好办了嘛,把陈佩秋先生请出来,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陈佩秋是谢稚柳的夫人,时任上海书画院院长。与陈佩秋先生一同在上海书画院任过职的还有张大千的红颜知己李秋君,影响力可见一斑。不过,李力知心里想:陈佩秋先生已是90岁高龄了,我怎么可以去打扰她呢?于是,李力知至今也没有去上海办过画展,一切顺应天命,以期佳运!

丙申年三月十七日何为于心静观斋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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