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居高处

北京的夏日午阳毒辣，站在骄阳下，人的皮肤感觉要被晒脱皮般疼痛，幸好河边有一排柏树，高高地，瘦瘦地，也可以遮挡一些毒日，给人一丝丝荫凉。

等人的时候，时针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天空中的太阳也懒得举步。即使穿着短衫，人也热得豆大的汗滴顺着颈脖、肚腹弯弯曲曲地往下梭。这时，要是有一块冰或一瓶凉水解渴袪暑多好！可是，这里连一个小卖店也没有。

午时已过，电话还没有响起，是吴非先生已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会，还是不愿意面见我，又或是……

高居树上的群蝉声声比毒日当头更让人恼。

“你现在来我办公室吧？院办6号楼208 号。” 14时许，吴非先生的电话终于响起，我已等待了5个多小时，焦急之心终于如负释重。

208号办公室角落里有一张深色的办公桌，黑色软皮椅上直挺挺地坐着一个人。由于“智慧广场”太过宽阔，一眼望去就是一个光头，其实他是留着长头发的；一张圆中带方，方中带圆的脸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眼镜后面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目光神一般地深邃，这人就是我仰慕以久的吴非先生。

吴非先生的办公室像书海。书堆成山，堆成塔，垒得比人还高，靠墙壁的书柜顶着天花板，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椅子、茶几、桌子全都变成了“书架”，诺大一个办公室里，来人几无立锥之地。我从书堆里找到一张稍稍靠近他的椅子，搬开上面的书籍，只够侧身坐下，却连脚都无法自由伸展。

“你打算怎么与我们合作？”吴非先生突然发话。连一句客套都没有。

“有合作基础，有商机可寻，但要商量条件才行。”

“你觉得什么条件才合适？总不能让我们脱掉底裤吧。”没想到吴非先生来得如此直接。

我方寸大乱，嗫嘘半天也不知如何回答。我与吴非先生初相逢，他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像一把利剑直直射过来，瞬时洞穿我的内心，“小九九”立时就现了原形。

“这人精明，手段多，难缠！”我的眼前不由地跳出这样的词语，立时又回想起第一次与他电话联系的情形来。

“吴非老师您好！您的一个门生是我的好朋友，我想请他随我一起来拜访您？”

“你找他干吗？不用，直接找我就得了！”

我把与他的合作谈判看得很重，就想通过情感“碰瓷”，与吴非先生套套近乎，却被吴非先生迅速识破。我的内心无比慌张。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灰溜溜地离去。我曾经幻想千遍的商谈结果化为了泡影，如烟飘散。

蓉城的蝉与皇城的蝉一个德性，身居高处疯狂嘶吼，“知了！”“知了……”令人愈加烦躁。

时光在荷叶上荡来荡去优雅地流逝。茶馆里的竹椅和青花瓷盖碗可以使人安静，可我的心却随着茶叶在滚水里煎熬。

“我们上次谈的合作事宜，就是一个半拉子工程。你是不是可以说说具体操作想法呢？比如……”一周后，我意外地接到了吴非先生打来的电话。吴非先生的诚恳又挑起了我的激情。我们在北京再次见面了。

依然在那间办公室里，吴非先生一副淡然的样子比第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唉呀！是不是耍我哟？”我内心里暗暗叫苦。

见我坐定，吴非先生拿出早已打印好的三套合作方案，让我先阅读，再选择决定。

我阅读过三套方案后，脸由阴转晴，这三套方案中无论是哪一套都表达了甲方的满满诚意。我选择了第三种合作模式，双方愉快地签定了合同。

回程，阳光撞在机身上，散发着金光格外耀眼。侯机厅里穿梭的人，来来往往，像跳着迪斯科般一滑而过。

空姐笑靥如花，递给我一杯橙汁，还帮我选点了一部电影。

愉悦的心飞越成都上空，旅途一切吉祥如意。

“砰！”飞机轮胎触地，感觉如重锤击在我心上。

“为何这部电影名叫《陷阱》？”现在社会流行“JQK”耍法，先用利益勾引你，后让你尝到甜头，再用大锯把你大卸八块。“优惠的合作条件是圈套吧！”复杂的内心像被刀割一般颤栗。

天空里阴云堆积，太阳像被一个锅盖捂着，无论如何挣扎都跳将不出来。天气闷热、阴郁，使人愈加情绪忧郁。行过锦江畔，一只蝉居树稍怒吼。此刻，我的胸腔里像装着千万只蝉在一起怒吼。

时光按部就班前行，项目合作也按部就班进度。日子在小心翼翼中度过，一切都要无隙可击才好。

“今天可以收工了，收获满满，祝贺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周年酒会上，吴非先生端着酒杯与大家打哈哈。我也端着酒杯陪吴非先生一起打着哈哈。

秋天过后，藏区的朋友发来雪景中的自拍照片，照片中的人与雪一样纯净。

我就想起一个朋友长年行功德的事情来。这位朋友凭一己之力要在藏区建起100个学校图书馆。

我在微信朋友圈上号召大家都来支持这位朋友。

“马上进入冬天了，一些贫困山区的孩子依然衣着单薄，坐在破烂的教室中上课，让人心痛。”几分钟后，吴非先生留言。

“是啊。这里需要更多爱心。”

“你们的行动我非常支持，请带上我和同事。”

“太好了！这些孩子真是太幸运了！”

“我们马上准备物资，期待你们带上我们的心意！”吴非先生的语音留言掷地有声。

来年正月初三，黄昏火烧云，蓉城红了半边天。

吴非先生写了一篇批评美术界的文章，言辞表达尖锐却很中肯，值得业界深思与警醒。大过年的少有媒体上班，更多不愿意发表是怕得罪人。仅有的一家媒体发表了，后又因屈于压力撤了下来。我仔细阅读这篇文章后，深受吴非先生的人格魅力感染，就在公众号上转发了该文章。文章阅读量瞬间越过10万+，相关评论留言千余条，引起美术界共鸣，在业界与社会大众中掀起波澜。

“仗义！！！”吴非先生留言。三个惊叹号拉近了我们两颗心的距离。

以后，吴非先生与我时常在微信上互显脾气和性情。

时光荏苒。

吴非先生坚持乐做马相伯先生，时常在学术领域里声嘶力竭地狂吠。然而少有人领会他的真意、领受他的好意。

窗台上的兰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我年年陷入幽香里。

今日大暑，窗外高树上蝉儿歌唱得更加卖力。

壬寅大暑何为记之于心静观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