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

  春节前，我跟随市文化局刘副局长下乡采访文化“三下乡”活动，到了刘局长的家乡——一个文化氛围很浓厚的县。县里由人大分管的房副主任陪同。房主任是个女领导，个子不高，外形最大的特点是胖。刘局长总叫她老领导，房主任也总拿刘局长开玩笑，说他是小叔子，我们这小叔子就是丈夫的弟弟的意思。还时不时地提醒我，说可别让他把我给教坏了。原来，刘局长在家乡文化局工作的时候，房主任曾是文化局长，有过这样一段交集。由于都是老熟人，就没什么拘束，房主任酒量好，豪气，两天下来，我们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明天就要回市里了，在宾馆喝完酒后，我们谢绝了去吃烧烤唱歌，知道那样就不一定能回来睡觉了，因为肯定会喝酒，会有各种各样的节目让你不喝也得喝。总算送走了那帮人，刘局长到我的房间里，躺在床上，说起了他与房主任的那些趣事。

  “你知道吗，我的前程差点就断送在这个房主任的手里。”

  “你和她还有什么恩怨吗？”

  “说来就有意思了”刘局长摆弄着电视遥控器，沉浸在回忆之中。

  我和房主任老公是要好的哥们儿，他大我一岁，姓艾，都是大学毕业分到文化局的。那时我在办公室，他在群众艺术馆。我这个艾哥啊，性格有些内向，喜欢写小说儿，尤其擅长写历史题材的小说。他曾苦心钻研过契丹文化，写过萧太后抗击宋军大将杨可世的故事，还写过清朝皇家牧场的苏鲁克人的故事。你像什么米司令命陨金鸡岭啊、乌兰布统大战等等，特别有才。老艾这个人哪，为人特别的好，是个老实人。

  参加工作第二年艾哥就与一中教师房秀艳结了婚。结婚时间不长，他就觉得与单身相比的种种不自在，其中做饭就是个最大的烦恼。那时年轻，我就不管不顾的给他出主意，好让他摆脱做饭这件苦差事。

  “我有个主意”

  “请讲”

  “你可别说是我出的主意啊，嫂子对咱不错，上你家蹭过好几顿饭了。”

  “哪会给别人说呢，你我兄弟，我能出卖你吗？”

  “好，一言为定。艾哥你这样，嫂子让你做饭，你就假装认真做，你把饭给她做糊了；让你炒菜呢，你给她炒，大块切菜，多加点盐咸咸的，或者不加盐淡淡的。有过几次吃不上饭，嫂子肯定着急，看你不是做饭那块料儿，也就不用你啦。”

  “好主意。只是可惜了好面好肉啦，那可是钱买的啊”

  “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这样，你就可以天天悠哉悠哉地写你的小说喽”

  我这艾哥依计而行，为逼真，还几次切破了手指。果不其然，半个月后见了成效。媳妇骂过他几次后，懒得搭理艾哥，就自己动手去做了。大功告成，艾哥那个美呀，他可以全身心地写他的萧太后啦。

没过半年，艾哥又一脸沮丧地找到了我大吐苦水。原来。因为他不干家务，两口子时常因为一些家庭锁事打架，咭咭格格的。这次媳妇竟然还动了手，艾哥骂骂不过，打又下不了手，气得脸都青了，不知咋办。这方面，我有的是点子。

  “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家嫂子服服帖帖。”

  “什么办法呀？”

  “这可是个损招，你得发誓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咱俩谁跟谁呀，你是在帮我。我能出卖你吗？我发誓。”

  “特别是你家嫂子，你可不能一高兴就卖了我呀”

  “绝对不会，放心吧”

“那好，你如此这般……”我把我的计策给他说了。他半信半疑地走了。

  第二天，艾哥来上班时脸带喜色。“管用，我媳妇有点儿懵，不知所措啦”

  “继续啊，千万绷住了，不能半途而废。你实在憋不住，就集中精力在心里去想你的萧太后，对别的一律视而不见”

  “好——”

  第三天，艾哥孩子似的报信，“她有点怕了，不住地求我，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病，非要拉我去医院检查。”

  “稳住，千万稳住。再巩固一天。注意，今晚她可能会用美人计，你可得管住自己。成功就在眼前，千万千万。”

  “放心，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我能图一时痛快？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四天一早，艾哥找我时已有悔意。

  “怎么啦？没经受住诱惑？后悔啦？”

  艾哥摇着头“她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不忍心啊”

  “看看，还是两口子吧？演不下去了吧？那就见好就收吧，也差不多了。中午回去哄哄她，有这一次，至少保证一年内她不敢再欺负你了。”

  可能你会问了，我给艾哥出了什么主意呢？其实也很简单，那天我告诉艾哥的就是一句话，回去后你别理她，不管她说什么，怎样说，就是不说话。艾嫂果然没想到艾哥会这个样子，理也不理，采也不采，说话不应，根本就不看她一眼。再加上艾哥一心想着那个萧太后，给人的感觉像是魔怔了一样。一天还行，两天也能忍，三天还是不说话，晚上主动亲热也被拒绝。一个女人，哪受得了这个？也真怕老实的丈夫有个好歹，各种委屈涌上心头，艾嫂便嚎啕大哭起来。从此之后，艾嫂再也不和艾哥吵架了。

  两招儿制服了这只“老虎”，我心里那个乐呀，但却不知，我也给自己挖了个陷阱。

  艾嫂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知道老实巴交的艾哥不可能有那样的主意，幕后一定有“坏人”支使。艾哥守口如瓶没透露半点蛛丝马迹，问急了就又要开始不说话，艾嫂也不敢再追查下去。可惜呀，艾嫂生孩子的时候，艾哥受了感动。看艾嫂疼得呼天抢地的，他好像良心发现了一般，主动熬粥做饭，终于在一次酒后，在艾嫂的诱导下，把我出主意的事全盘告诉了她。

  艾嫂可不是个善茬呀，有一天见到了我，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吓得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好你个刘眼镜啊，你真不是个东西，竟然教唆我家老艾不学好。你说你到我家，哪次我不是好酒好菜招待你，你竟干出这种缺德事儿，等着你的——”我自知理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艾哥知道后给我道了几次歉，其实我早就原谅他了。我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了。

  斗转星移。我从办公室秘书升到了主任，并被确定为后备干部。但谁知新调来了一个局长，差点就让我的仕途嘎然而止。你肯定也能猜出来了，这个局长不是别人，正是艾哥的老婆房秀艳。

  这房秀艳本是一名中学政治老师，有一年被县里借调到“三讲”讲师团，后来被调到了组织部。从组织员到城郊镇副书记，镇长。这次变动，就成了我们文化局的局长，成了我的顶头上司。这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我私下里没少让艾哥去做工作，人家房局长怎么说？“我没那么好记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再说了，一个局长至于和一个下属叫劲儿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清楚的很啊。你看她让我做什么事都是一本正经的交代，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的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就是在陪客人喝酒的酒场，也不给我说一句多余的话。我想替她喝酒，她理都不理。这么说吧，就是想给人家套近乎，人家也不给你机会。

  半年后，局里传出要调整中层干部的消息，咱得有自知之明啊，不能别别扭扭的工作吧，也不能让领导天天看着一个不顺眼的人在她前面晃来晃去的吧？我心灰意冷，准备去图书馆，那里离局机关比较远，清闲。我把我的打算给分管的局长谈了，分管局长多少知道点我与局长之间的那些事，很为我感到惋惜，表态说如果局里真调整干部的话，尽量给我安排得好一些，毕竟在办公室这些年没少出了力。

  事情的转机是在一个晚上。那天我和一帮朋友喝酒，刚倒上了第二杯我的手机响了，是房局长打来的，让我派车到郊外的一个酒店去接她。司机小葛陪发烧的孩子去医院输液，这我是知道的。没办法，只能我去接了。

  我在那个郊外叫做“野花香”的酒店等到了晚上九点多，房局长才出来。

  “怎么是你呀？”

  “小葛的孩子病了脱不开身”我陪着笑脸，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房局长站在那没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我忽然想起小葛曾对我说过，房局长最近考下了驾照，这段时间小葛正陪着局长练手呢。但看她今晚的样子酒是没少喝，我也不敢断定她是不是想开车，喝多了酒开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正想着，局长发话了“我还很少晚上开车呢，你坐那边去吧，我来开。”

  局长要开车，我总不能拦着不让吧，我乖乖的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只见局长很费劲的地挤进了车里。她太胖了，坐进来好像整个车厢都被她占满了。

  起步很稳，遇见几个沟坎处理得也很好，我放下心来。小车上了公路，便以四五十迈的速度向灯火辉煌的县城开去。

  前面有个啤酒厂，在拐弯时，我接到了小葛的电话。

  “主任，千万注意。交警在夜查呢，是从外地来的交警，互检。”

  局长显然也听到了，有些慌乱，想踩刹车，却踩成了油门，但停车换人是来不及了，因为刚拐过弯，已看到前面警灯闪烁。后面一辆大货车跟的很紧，掉头根本不可能，只好慢慢的停下。

  前面大概有五六辆车。我发现局长的汗从脸上流下来了。情急中，我忙对局长说“你下车赶紧走。千万别承认你开车，我来顶，也别去开后车门。”说话间就有交警向这面走来了。局长似乎反应过来了，开门就往后跑，我迅速用了一个练双杠时的支撑移动动作，双手按着座椅，小巧的身子一下子就坐到了驾驶的位置上。

  这时听交警喊“有人跑了——”一个年轻的交警上去就把局长拽住了。

  只听局长厉声道“你要干什么？解个手也不行吗？”

  “你想逃逸”

  “什么逃逸，我是坐车的。”

  这时有交警敲车窗，我不紧不慢地下了车。出示驾照，吹测酒仪。一个老交警到后面问那个大货车司机“刚才那女的是从哪个车门出来的？”

  “不知道呀，我忙着找行驶证和驾驶本，什么也没看见。”

  听到这我松了一口气。我被查出饮酒，后经抽血化验好在还没达到醉酒的程度。暂扣驾照六个月，同时被处罚款两千元。

  回家后，我对这个英雄救美的壮举一直没敢声张。不仅没对艾哥说过，就是老婆也没敢告诉。

  几天后，我正在办公室忙着写汇报材料，房局长在门外招呼我去她办公室。

  一改往日阴沉的脸，今天房局长特别客气，特意给我倒了一杯水“刘主任啊，这些天你辛苦了。从我来之后，你干的真是不错。”

  局长关上门，放低了声调“说老实话，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戒备，也总是提心吊胆的，那也是你自找的。有一阵子吧，我还真怀疑你这个人人品有问题，现在看你还算是个好人。”

  “是我不好，房局，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别记恨我了”

  房局长嘻嘻一笑“美的你。好啦，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就安心工作吧，我心里有数。那被罚的钱呢，你弄几张饭费单据，我给你处理一下。这件事你知我知，就算你办了一件善事吧”

  “嫂子你真好，你真漂亮。”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别贫嘴”

  “真的”我的心那个跳啊，是既高兴又激动。那天我仔细端详着艾嫂，尽管她很胖，但真的挺好看的。

  这年年底，我被提成了文化局的副局长。与房局长搭班子两年后，她就升为了副县长了。后来市委公开选拔副处级领导干部，我通过考试考核，过五关斩六将，被提拔为市文化局副局长。报到那天，房县长还特意把我送到市局，在文化局组织的欢迎宴上她至少喝了一斤酒，有些醉了。

  “人那——”刘局长讲完这段故事后，好像还要说点什么，然而他一歪头竟睡着了，我叫他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回答我的是他不太响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