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镜记（组诗）

配镜记

在镜片上游走的时光
早已模糊不清，看不见的远方
被测试仪推近眼眸
瞬间就刷新了我的世界观

凝视着镜像里的那棵树
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摘掉那一层薄雾
眼前的一切，竟如此豁然开朗

我知道光明来之不易
作为近视者
我决不允许心灵的窗户蒙上灰
2021.07.17

拔牙记

每天都是咬牙切齿地活着
嚼不尽日子里的苦乐，再坚硬的器官
也经不起折腾，持续的痛感
最终被一颗岁月啃噬过的智齿收买
火气一旦积攒，疼痛便汹涌而来

智齿是无辜的。它也不想
从牙槽骨深处萌出
当一只出头鸟，在口腔里为非作歹
但炎症一再扩散迷失自我
忍不住病痛，只好选择拔除

我听见麻药在牙周处走动
神经好像已被催眠。刁民栖身何处
当钳子咬住那颗智齿
还没来得及撕扯
顽强的钉子户似乎就已松动
2021.06.05

拔牙后记

两颗牙齿终于忍不住心酸
失望地离开了口腔
麻药褪去后，疼痛占据了它们的巢穴
皮肉之苦沿着伤口缝合的走线
开始蔓延。在晕眩的人间
我要像拥抱贫穷一样
拥抱痛楚。但这短暂的磨难
竟是如此残酷
就连腰椎骨也不安分地叫出了声
此刻，一个人呆坐黑暗中
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病痛之躯
2021.07.15

观鸟记

它是否听得懂人话
在我们聊得起兴时，总是不停地叫喊
叽叽喳喳
说着我们听不懂的鸟语

那张动人的小嘴比翅膀
还要发达，动不动就要啄一下笼条
试图拨开笼门
逃到盆架子上的鸟群里

笼中不过是更小的天空
它若想，还是可以短暂地翱翔
被豢养的时光
不该让它丧失飞行的本领
2021.04.28

叶芽记

气温升高又回落，草木的一生，枯荣有序
季节几何，无关痛痒

老树挤出叶芽，迎风击掌
终于又春了一把
在枝头，羞红的只是那一抹夕阳

关掉灯，让黑夜擦去影子
叶芽像树的眼睛
注视着人间，陪风说了一晚的情话
2021.03.03

灵通岩游记

车速降下来，比常人走路的步伐，还要缓慢
狭窄的山道，谁也无法超越

灵通岩就在上头，再晚也要等客到
哪怕比平常多花两个小时
就像青云寺的佛祖，一定会等来朝拜的信士

车子终于挪移到了停车场
终于可以在山脚歇下，喘口气，喊一声春天

多么巍峨的山，多么孤独的石头，耸立在眼前
一群人爬上去，把孤独踩在了脚底

下山了，都急着离开，车子不再龟速
后视镜里，山和石头并没有挥手告别，也没有追上来
只有暮色顺着灵通岩的崖壁，一直暗下来
2021.02.15

理发记

晚上到台湾快剪理发
看见另一个我，突然就想到了
“白发三千丈，缘愁
似个长”这句诗，我便跟理发师说
——剪短，越短越好

于是，一寸又一寸的头发
像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人
被剪刀
咔嚓片刻就给拿下
而后一头悲凉

镜中人啊，此刻看到你
仿佛就看到了
佛法无边。一块石头立于悬崖之上
山风的每一次敲击
就是一阵木鱼声
2020.11.06

洗澡记

每天晚上洗澡前，出于习惯，我都要先方便一下
坐在马桶上，快速地把一天的憋屈理清楚
再排泄掉，就像洗澡前要让水先热起来
身上的衣服要全脱掉

而出于礼貌，我必须给浴室的镜子一个羞涩的微笑
出于好奇，我不得不用诧异的目光扫视一遍自己
出于孤芳自赏，我也要赞美一下那见不得人的肉体
哪怕只是一种假象

但出于保守，我必须冻结空气中所有的目光
囚禁不足两平方的孤独，让水站起来亲吻每一寸肌肤
让浴室迷雾四起，让尘垢褪去，让身体痛快淋漓
然后穿衣，抖直衣服，从此洁身自好
2019.11.13

大象记

如何藏起这庞大的身躯
沉重的脚步仍在迁徙
像一朵浮云，擅长各种伪装
不停地漂移
直到黑暗的幻象蒙蔽了一切
直到彻底逃出了天空
深邃的夜，总是给人无限遐想
是什么样的信念，让它们穿越密林
周遭的农田也不能幸免于难
深浅不一的脚印
已承认了它们的恶行
人类的猜想试图靠近真理
而那些神秘的物种
终于在将要步入迷途时被劝返
2021.06.16

失眠记

卸去夜色躺下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我
被窝还没来得及暖和
心中就开始滋生一些不安的小情绪
开始有更多的胡思乱想
越想越接近精神病患者，越想越找不到梦的入口

半梦半醒间，总能听到各种嘈杂
像列车的轰隆声，开往黑夜的城堡
还有慌乱潦草的脚步声
像金属制的盲杖执拗地敲击着木制地板
一阵又一阵，在耳洞里疾驰奔走

而后，有磨牙的声响，像一把锯子
切割着我们共有的夜
我开始心生恐惧，起身摸黑走出房间
在镜子前，我驻足了良久
总感觉有颗牙齿被呼噜声给撬走
2020.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