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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文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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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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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棵杏树》

   在老家的院子里,至今生长着四棵杏树,那是半个世纪前父亲亲手栽起来的尊严和骨气。虽经悠悠岁月的侵蚀,它们仍旧开花,仍旧长叶,仍旧结果,注射了长生不老药似的,活力丝毫不减。它们的诞生背景,关联到一个家族故事。

   先前我家住在一个对孩子们来说也许热闹熙熙,对大人们来说却是矛盾交织的四合院。里面的各户同出一源,到我父亲娶妻生子的时候,原本是亲弟兄关系的第一代人健在的寥寥无几,各家的顶梁柱就是我父亲和他的堂兄弟四五个。虽然各家另过,但共处一院,难免因为鸡零狗碎的琐事存在些枘凿。 即使血缘原本亲近,住在一起时间久了,咫尺可能就演变成了天涯。情况类似多年的夫妻看不到彼此的好处。

   父亲是祖父母夭折了几个孩子后硕果仅存的独苗苗。自小没有兄弟姐妹的他,把诸位堂兄视若嫡亲,可人家谁也不这样看待他。又因为祖父无能,未能让父亲含着金钥匙哪怕是铜钥匙出生并且长大,在大杂院自然会受到排挤和鄙薄。他年复一年地经历着,忍受着,连做梦都想着迁居在一处独家小院。期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不愉快,无时无刻不在督促着他蓄积力量另外建房。要知道建房难,在物质严重匮乏的旧时代建房更难,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一年发生在四合院的一件事,对父亲的打击实在不小。

  五月小麦黄熟的时候,院里唯一的杏树——一个堂大伯家的杏树,上面的杏儿成熟了。那又黄又大的杏儿骄傲地挂满枝头,从上到下,一嘟噜一嘟噜,看得人口水直流。那时候我家只有姐姐一个小孩,她眼巴巴地望着堂哥堂姐们出来进去地享受着美味,真正是心痒难耐。人家偶尔施舍几个实在是无法解馋。杏熟透了最怕刮风。有一天上午风起,不少熟好的杏儿纷纷落地,堂伯端着个木盘一一捡拾。在树下围观的几个孩子之中,有本家的,有外姓的,也有我姐姐。他把收罗到盆里的杏儿给这个孩子的衣兜装一掬,给那个孩子的口袋灌一捧。当我姐也依样把裤兜口撑开的时候,他却让自家孩子端走了杏,面带慈祥地对我姐说:“别急,大爷给你些好的。”只见他把掉在厕所坑外的黄杏集中到手心,慷慨大方地送给了我姐。“俺娃吃去哇。”大院人多,公厕卫生极差,姐姐不管这些,看着兜里鼓起的杏儿脸蛋灿然花开。回到家里,母亲问清了这杏儿的来源,心里像踢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晌午,父亲从田里归来,在听了姐姐得意的炫耀后气不打一处来。暴脾气的他,跨到树上抓住树枝使劲摇晃了几下。熟好的杏儿像雨点噼里啪啦掉落下来。他一边和姐姐捡杏儿,一边冲着堂伯屋子骂骂咧咧:“指甲大一个小娃娃能吃你几个杏儿?为啥给别的娃们是树下的,给俺家娃的是茅厕的?这不是欺蹈人吗?”同时,他暗下决心:建了新院一定先栽几棵杏树。堂大伯一家听着他的河东狮吼,看着他刚才导演的可恶一幕,敢怒不敢言。从那以后,他们一家大小人对我们一家大小人的态度和眼神,迥然不同啦。听了我故事的人,可能会问为啥当时不自己栽一棵。你能想到的父亲应该也能想到,答案是院落面积有限,房子之外没有多余的空地。

  几年后,终于有了只属自家的院子。父亲盖好正房配房几间后,第一件事就是栽杏树,栽了四棵品种不错的杏树。家里的孩子日渐多起来。孩子们长,杏树也长。等我会吃杏儿的时候,它们已是枝繁叶茂,如盖播阴。夏天正午我们在树下歇晌玩耍,杏儿熟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我家居在高处,路过的村人望着我们满院的黄杏儿除了羡慕还是羡慕,有的小馋猫管不住口水,便缠着大人上门索要。村里也不只我们一家种杏儿树,可不知什么原因不是树长不出脱,就是杏儿小得不起眼。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青黄不接的五月,这四棵杏树真帮了不小的忙,能解饥饿,能换粮食,来不及处理的晒成杏干其它季节吃,杏仁还能当药材卖钱。要是送给左邻右舍,他们会千恩万谢,欠你人情。

  一年年一天天如梭而过,我们弟兄姐妹们先后嫁人或者搬居县城,父亲却安居黄土之下。母亲后来也离开村子,只有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四棵杏树继续留守着老宅子。

  现在生活条件富足了很多,想吃杏儿对谁都不是问题,可那四棵树动辄浮现在我的眼前,有时是在白天,有时是在夜梦里。遗憾的是,没有一次梦见过父亲,几十年来,竟连“一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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