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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文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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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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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

  大头娃娃是一种传统民俗道具,在地方元宵节街头表演中常见。关于大头娃娃,民间有戴上可以驱鬼,保庄稼丰收,人民生活安康和谐的传说。而我今天讲的这个大头娃娃,并非此物,他是个活生生的后生。


   我只知他姓王,不知其名甚。他出身农村,为了生计搬进县城定居,住在小区单元楼的车库里,摆了一个修鞋配钥匙的小摊。第一次看到他的形貌特征,惯于以貌取人的人(包括我)几乎无不怀疑他的智商。也难怪这样:比肩略窄的巨颅终年戴着一顶厚帽,眼窝深陷,两道眉毛人为拔掉似的光秃秃,走路迈着小碎步,屁股一圪扭一圪扭得像个二姑娘,滑稽好笑。


   以前我远距离注视过他几次,用的无非是欣赏大头娃娃扭秧歌时的那种态度和眼神。但自今而后,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因为我通过跟他平等而友好的交流,真正认识了他。


   小王父母也没注意到他从啥时开始,脑袋比同龄人大很多。因为长得奇丑无比,他受尽了本村顽童们的嘲笑。玩伴少,能想象得出他那时是多么孤独与郁闷。


   小王十四岁时,正在村里读小学高年级。连续有那么几天,他的头从早到晚昏昏沉沉的。后来,他动不动就休克。本村赤脚医生按贫血、高(低)血压或者血糖的问题治疗。可多次出现这种症状,父母不得不送他进大医院查看。一查,很是吓了一跳,原来他患上了脑积水,这把父母愁坏了。有病当然得看,家里东借西凑了不少钱,给他做了插管引流手术。命算是保住了,但脑袋长得更长了,于是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那时候,村里的女人们哄自家小孩听话的绝招就是,再“灰”就叫咱村谁谁谁(指小王)抱走你。


   他无法再走进课堂,就拜师学了几年修鞋配钥匙的手艺。如今,他一年四季笃守在县电业局西墙外给人修鞋配钥匙。


   他见我将单车停在摊前,习惯性地问我“修鞋还是配钥匙”。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西面五六十米处的二十九层单元楼把这里荫得十分阴冷。或许他见我文质彬彬,面善亲和,是个正样儿人,便向我敞开了心扉。就像我询问他姓氏籍贯那样,他也询问了我。特别是在了解了我的工作和身份后,他对我更是毫不设防,毫不讳饰。我打听的没打听的,他主动和盘托出。他对生活的那份热爱和不自卑,让我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他那么相信我这个素昧平生之人,我真的由衷高兴。


   他仿佛遇到了知己,不仅指划着头颅上做手术的部位让我看,还介绍了他的兄弟姊妹的情况。姐姐在县城某小学执教,妹妹去年大学毕业后考上了村官,弟弟两口子都是市法院的法官。作为国家公职人员的弟或兄,他内心的自豪溢于言表。


   小王现年三十四岁,月收入在两千元钱左右。另外,还有国家低保的资助,他生活过得很知足。我问他寒来暑往,周而复始的,辛苦不?他面带乐观地说,每日眼睛里人来人往的,还能挣钱养活我自己,辛苦啥?是啊,尽管起早贪黑,顶风冒雪,但他无须看人脸色,仰人鼻息,靠自食其力创造着属于自己的价值,多么光荣!再者,大小不说还是个“我说了算”的摊主呢。


   谈到结婚,他说前几天有个常来摊上的老头,给他说媒了。我接口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人古道热肠,给你介绍对象还不好吗?岂料他却埋怨起那老汉来了!


   他说,自己开始尚有顾虑,认为自己一年的收入不足两万,娶上个媳妇怕供不起人家吃穿。那老汉却告诉他女方吃穿倒无所谓,误不住嘴就行。别看小王人不顺眼,脑筋可够使唤。他一听媒人这么说,瞬间就明白那女的是个智障。


   他觉得那老汉是门缝里看人,太小瞧他了。他极不服气地跟我说,我因病没多念过书,可我不傻,知道遗传是个啥概念。要是娶个五官不周正抑或肢体有残疾的,还差不多。娶上个楞槌,后代能正常吗?!


   起初,我从他自身严重的生理缺陷出发,暗笑了他无自知之明。后来,他说,我妈我大对我一个就够操心了,我再娶上一个操心的楞货,还叫不叫他们活啦?他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看来,小王精明着呢,择婚还是有“标准”和“底线”的。在现实社会中,尤其是农村,贫不择妻,楞妻生下楞儿女者并不稀罕。和小王在传宗接代,构建家庭方面,坚守“宁缺毋滥,为后代负责”的原则相比,他们真的忒浅陋,忒短见了!此刻,我对他的敬意油然而生!


   红日斜移,小王的摊上洒满温暖的夕晖。我坐的这段时间来过不少顾客。每个人弄好鞋离去时,都不忘夸上几句满意的话。


   后来,旁边的马扎上又坐上了一个闲客,看样子,他们很熟。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到小王吃水不忘挖井人,每年都要拿出一笔款孝敬师傅,以报当年的授艺之恩。


  他师傅二宝在县城修鞋界小有名气,技术好不说,人又开朗喜开玩笑,生意很火。小王佩服师傅技术,只是不欣赏他说大话,吹牛皮的性格。


  因为顾家节用的往往是女人,女人们常把家里大小人的问题鞋带到二宝摊上修理,所以他才曾对人说了“全县的女人养活着我”的笑话。今天他当着我的面,一本正经地批评了师傅。我起先还以为他把师傅的话歪解到了男女关系上了呢,可听了他接下来的话,我只好讪我自己了。


    他说,全县得有多少女人!人家坏了的鞋都找他修理吗?闹了半天,他是在咬文嚼字,吹毛求疵了。从他对师傅的话鸡蛋里边挑骨头式的计较,我看到了他严谨、认真和实诚的品质。我想,他以这样的品行修鞋配钥匙,生意一定会做下去,而且会越来越好的。


  此时,太阳那大红笑脸正照得大头小王满身灿烂。有个小车司机请他用修鞋的什么胶水粘座套。他毫不犹豫地扶着身前的铁皮车站起身,迈着小碎步,屁股一圪扭一圪扭地走向目的地。


    不觉已近六点,夕阳的余晖照在大头的前方,满地的灿烂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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