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的卷扬机

雪后的智能化工厂，是从繁忙的声音开始的。

160米高的预热器下。从大窑方向传来巨大的风管吹响的声音。旋转窑南边的一片花树，一簇一簇地，落满了雪花，像一团一团的棉花球，又像琼瑶挂满了技头。好兆头啊！建材行业的冰冻期虽已来临，大部分水泥企业都已经感觉到了严寒的料峭；但这里依然是美玉一树。

一

预热器顶上，不时地传来咚咚咚的电锤的敲击声，像是打仗时机关枪的声音。一明一暗的蓝色的火苗夹杂着红色的火花，从预热器上凌空飞落下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预热器南边垂直的卷扬机正在工作着。一个类似灰色的铁箱子，从预热器第五级，贴着南边沿向下快速地滑动着！快到零平面时，钻进了一个红色的铁箱中。——这是经理助理、数智化技术部的部长山净波主导的、自行研发实施的智能卷扬机。

我尚未进厂在特种水泥厂干基建临时活，我们拉土时给架子车上用的是斜坡而拉的卷扬机，不过与这个垂直于90度的朝天的卷扬机是一个道理，都是向上而行，只是角度不同而已，既省力、高效，又安全。

身着红色工作服，头戴蓝色安全帽的一个工人，快步走上前，踏上两级红色的台阶，左手拉开了一扇红色的门，走了进去；很快踅转出来，用右手在空中指了两下对我说话。我以为是对我说，让我随他一块上去。我大声说，不了，你上吧，我只是看看。他如此说了两遍。——他见我身着蓝色的工服和红色的安全帽，以为我是甲方的工程管理者。他看到了西边有一位着同样红色工服的同伴，才转向他说话。我一下子听明白了，他让那人用指纹给他授权，他要打开卷扬机。

那人快速踏上两级台阶，快速把里边的铁箱门向上一提，两人一前一后进去。红色的门随手拉上，只留下两扇门上两条很窄的竖条的玻璃窗。我这时看到，在红色的铁箱上方，灰色的铁门又很快向下移动，咵嗒的一声关闭了。——铁箱上下两部分可以分离。随后，那个灰色的铁箱，又快速向上移动着，箱子下面两米左右的钢轨上的一个圆形的滑轮，与铁箱同步向上移动着，发出咵咵咵的声音......

这是山助理最得意的杰作。这个智能卷扬机是自行设计施工的。原来最初在建厂的时候没有这一设备。现在设计的这个卷扬机，可自动调速，运行中有运行指示灯闪烁，出现问题后可以自动报警，因而它具有智能性。平时在检修的时候可以运送配件和检修物资，也可以吊装一些浇筑料，大大地节约了维修费用，降低了吊车吊装安全风险。

我刚在办公室问他这个卷扬机有多高？他说，预热器有多高，它就有多高。——把此话放在智能化的工厂，是多么富有哲理呀！预热器有多高，智能化就有多高。

二

智能发运室。

身着蓝色工服，戴蓝色安全帽的两位工人，站在包装机智能取袋机的西边看着，脸上挂着微笑。这个智能取袋机刚应用不久，他们得看守着，试验着，直到完全脱离人工。

四蹄朝上的皮带上，排满了整整齐齐的水泥纸袋。黄底白字的纸袋，像列队的军人，整整齐齐，等待检阅。

一堆扎得整整齐齐蓝色的电线，随着两条垂直的银色钢管、左边一条黑色编码的线排，快速向下移动，延长着，并发出响声。这个取袋机没有外壳，内脏暴露无遗。当接触到黄色的纸袋时，整体向北边移动了一下，随后向上移动，并横着夹住了一条水泥袋。上去。又很快向南移动。停住。又轻轻地向下移动，把袋子放在林立的银白色的铁叉子中间，和前面的水泥袋一样列队，整整齐齐。黄底白字的“金隅冀东水泥”，在水泥袋的左右两边，竖排着，非常醒目，像两条条幅凌空垂下，骄傲地向人们炫耀着。

这个智能化的取袋机，更是让山助理自豪不已，因为它是建材行业唯一的一家自行设计的，别的水泥企业是没有的，即使是智能化水泥企业。虽然用的是智能化的包装机，但过去给皮带上布放水泥袋，还必须是人工手动的。

东边贴有黄底白字的“拉绳开关”的旁边，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两台笔记本电脑打开着。山助理弯下腰，看着上面的图形，像思维导图，又像是伸出的无数个树枝。他说，这就是智能化。——能体现智能化的是软件，是门电路，是数字电路，是集成化，是集大成；集大成形成规模化，就是现代化。拉绳开关只是自动化的一个紧停的开关，是保证人身和设备安全的；但智能化却不一样，他不是简单地在机械部分做文章，而主要是在程序软件系统做文章，自学习、自优化、自调节。当机器下行的时候，它可以准确无误地测出水泥袋的位置，准确地抓住水泥纸袋的横面，然后再提起，移动的过程中又能找到所放的准确位置。这就是智能化和自动化的区别。

自动化是连锁，相当于人的身体和四肢的协调运动，是机械的开关，是限位的开关接点，是空气开关的辅助接点，是油位、水位开关的辅助接点，是先开入磨皮带机，平皮带机，再开提升机，再开皮带秤，再开皮带机、下料振动器，最后才开磨子的所有连锁接点，是风机执行阀的接点，是开机的过程中若“备妥信号”有了，中控室才能发出“驱动信号”，直达电机的接触器线圈，如果机器开起后就会从现场反馈到中控室一个“应答信号”，这个接点在接触器上——“备妥”“驱动”“应答”，是工人们的口头禅，开机前电工经常为找“备妥”而跑上跑下；但是，智能化像人的大脑一样，准确测量出抓手要抓物体的位置，是对时间、空间、温度等信息的准确判断，然后转化为电信号，再转化为机械臂的动作，像人一样完整地做完动作。

三

我们隔着玻璃向下看。东边的一个装车的机器人，在不停地扭动着腰，但幅度不大，只是左右地扭动。山助理解释说，现在没有装水泥的车，它要不停地运动，防止气路部分被寒冷的天气冻住，就像人锻炼身体一样，原地跑步，或在公园的器械上扭腰，让其发热，呼吸畅通，氧气充足，是防冻的功能，当然也能防腐防朽，打通经络，活血化瘀，延年益寿。

西边两个机器人正在繁忙地工作着。一个在皮带的北边，一个在皮带的南边。三个爪子的机械臂向下移动，停在皮带上，等待三个鼓胀肚子的水泥袋依次过来，及时地抓起来，然后旋转90度，放到东边一个汽车的大车厢里。车厢里已经摆满了水泥袋，一片黄色，像冬天里盛开的一片黄色的郁金香。

山助理解释说，这个装车的机器人，由原来的两爪改为三爪，增加了机械部分的一组爪子，程序编程修改是难度最大的。这个改造，是对电脑软件的更新。这个技改，使原来每小时装水泥80t，提高到每小时120t，效率大大提高，节省了司机等待的时间，而且司机可以通过刷卡，自助装车，不用其他人员帮忙。

四

我跟着他的后边，气喘吁吁地低头向上走。

他倒是没事，因为他经常上这么高。铁质的楼梯上有一点儿湿滑，刚下过雪。有些楼梯的面不是铁板，而是网状空心，我脚踩到上边能看到下边，有一点眩晕，但倒也不滑，因为雨雪落不住，这就是空心网状踏梯的优点。

我随着山助理上到最顶端，看到一个很大的库，里边有很多黄粘土。东边有一个挖掘机还在施工，从东边挖了一下，旋转了180度，把土倒在了西边。山助理说，它正在施工。

库的中间上空，悬着一个抓斗，有五个大爪子，静静地张开，向下，好像随时战斗的士兵，张着嘴，喊着口号，定格在那里。红色的帽子，银白色的爪子，已经磨得锃光发亮。

抓斗下边有很多的黄土堆成的小山，像真正的黄土高原，丘陵地带，沟壑纵横。不管是黄土山，还是石头山，它们都是生产水泥的最好原料，是这个工厂的口粮。

靠近我们的脚下，有一个巨大的仓，两个口都张开着，直径足足有十几米。我原来就知道，原料一号磨与二号磨，用的是一个大仓，两个连体在一起，叫连体仓，像两个连体的兄弟一样，同时吃饭。今天终于见到了真人真貌。

山助理解释说，由于粘土很湿，很黏，这个仓经常会出现堵料的现象，还有一些大块的料会卡住，我们经常要清堵。我们尝试着使用空气炮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有时候入口堵的问题解决了，大块儿又下去，又堵住了，有可能把主机设备堵住。原来在这里长期厮守着两个人，从事着清堵和捡大块料的工作。

他说，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我们做了两项技改。

山助理带着我又下了一层。有两个巨大的圆锥体，静静地在那里。棕红色的挡板在最下面围了一圈，其余全是银白色的。壳体上有很多角铁，像脊梁骨。山助理解释说，这里有两个3kw的电机带着减速机，减速机上带着一米多长的刀片，智能定时顺时针旋转和逆时针旋转，这样料仓里面的湿料就不会堵住。它自身的润滑也是智能的，自己给自己加油润滑。

它一直处于智能清堵的状态。

之所以说它是智能化，是因为他跟人的大脑一样。他知道什么时候顺时针旋转，什么时候逆时针旋转，什么时候会堵，他都会及时调整自己的速度。

他又带着我下了一层。这一层有两个巨大的斜坡设备。有两个15kw的电机带着减速机。山助理用右手向右边拉开了一扇铁窗户的小门，看到里边连接着很多牙齿，犬牙交错，参差不齐，亦像老虎的牙齿，张开着。12个篦子上还挂着细灰和草。山净波说，大块料会通过篦子，滚动到牙齿上，通过旋转把它破碎；小块料自动通过60mm宽的篦子漏下去。

这两项技改，彻底解决困扰了很长时间的湿料蓬堵和大块料造成的堵的问题。

山净波加班加点或者半夜三更被叫到厂里，大部分都是因为堵料的问题。他清晰地记得，就在这一次冬季大检修停窑的前一天，原料磨的斗式提升机突然出现了“跳停”，由于要检修得急于把所有的料仓清空，却出现了系统塌料的问题，把提升机的尾轮压得支了起来。他半夜来到厂里，来到锦屏山下，组织人及时清理，仅仅用了一个半小时——按照以往处理，至少得七个小时。

五

让山助理引以为自豪的是，他们自主研发了DCS声光报警系统，是很成功的。现在的“专家智能系统”参数太多，如果有一个参数出现异常的时候，操作员发现不了。针对此，他们自主研发了参数出现异常的声光报警系统，分为abc 三级，A级是一级报警，是最严重的报警，是主机设备故障。B级和C级是逐渐次之。报警以后就会投到大屏上，发出声音提示和光闪烁，提示哪里有问题，报出设备的编号，并且能说出故障的类型，同时这个故障信息一直存在，督促操作员及时发现问题，直到问题得以解决。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项技改，是智能化技改的典范，也是最核心的技改。

智能化是建立在自动化的基础上的。智能化的改造相当于对大脑的改造，这个指挥中心就相当于人的大脑，会判断出问题所在，也会发出指令。“专家系统”，就是大脑系统，有一个自我学习和提高的过程，这个过程就好像我们从小学到研究生毕业，一定不是教育，而是自我革命。

六

我们还自主设计并且自己施工，对发电系统加药系统进行技改，实现了定时定量自动加药。原来我们的员工拎着桶，两天就得加一次药。现在通过技改以后，设计了一个大桶，需要多少量的药，都能够随时满足自动加药。若加药车来了，通过泵把药直接打到大桶里。这个药是发电用的阻垢剂，能够清除水系统的污垢。在智控楼他的办公室里，山助理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充满着“四优共产党员”的自信。

七

我们对矿山水池、生产废水池、中水池，进行了智能化改造。我们对这三个水池加“智能控制 ”，实现了智能化。当矿山水池的水位低于一定程度的时候，生产废水池中的水，通过水泵自动打到矿山水池，使矿山水池永远保持在一个水位，保证矿山降尘抑尘用水不间断。这是环保的要求，也是绿色矿山建设的举措，是对“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行动诠释。

这些都是自动的，而且是智能的，一切都好像人的眼睛能看见一样，还能用“大脑”指挥。

在那个巨大的吊车红色的长臂下，一位着红色工服的师傅，戴着沾满污垢的白手套，扶着一个四方铁板，靠在一个横角铁上；另一位红工装师傅，用电焊机在北边点了两下，发出蓝色的火光和无数红色的火星。然后又在南边点了两下，一个巨大的明亮的火点一下子点亮了整个粉妆的工厂，又慢慢地变暗。

当我从南边向北边穿过大窑下的时候，预热器上仍然传来咚咚咚的电锤的敲击声，还有巨大的铁器碰撞的哐哐声。

那个卷扬机巨大的灰色铁箱，又一次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努力地上升着，上升着......

（2024年1月18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