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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武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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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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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对话

我驱车继续朝里走,遇到一座桥,停下。我不知道里边的路有多宽有多窄,万一车进去出不来了怎么办?这是我一直在担心的问题。上次下的毛毛雨,还夹杂着雪花,我走了半截儿就退了回来,我知道,他们说这里面有瀑布,冬天结冰,是风景,相当壮观。

我的画面,一直定格在那一次走到半路。我把车泊在路旁,决定步行探秘。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杲杲的秋日,还有这桥下哗哗的水声,像在歌唱。水从桥下陡峭处跌落,形成小小的瀑布。偶尔有一条鱼,腾空而跃,又跌落下去,溅起水花。我突然想:可以用一个网在这里拦住,那么鱼就会自然而然地被网住。

我刚才“行在”,而我这会儿却“存在”,像我车轱辘下支着那半块砖,“在”住了。鱼并不知道,自己从水库里逃离,会到另一个空间或世界。它想获得更大的自由,但它并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它更没有彼岸意识,它不知道会从“此岸”到达另一个“彼岸”;而人有时候好像有一个自己非常想到达的那个理想的“彼岸”。

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畔说,人活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可要做的什么工作和任务、使命,你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只是向这个宇宙决定和宣布着,或证明着自己的身份。

天呐!我打了一个激灵。原来如此。

右边是一条大沟,上面有一个高架桥。我想:这就是通往桃曲坡水库的方向,这潺潺的溪水,也一定来自水库。而左边也是水泥路,我不知道通到哪里。

过了桥,左边河道里有一片树林,树荫浓浓的,一股烟雾升腾弥漫着了。有一个男人背对我,在河对岸,用右手的一支棍,戳着烟雾下的一堆正在燃烧的柴草,上面架着一只已经被熏黑的铁壶。河岸这边,小餐桌已经支起,旁边还放着有一个蓝色的水桶,一个烤羊肉串的铁炉子,火已经生好。小男孩和年轻的妈妈都在忙活着,取出穿好的羊肉。

我继续步行,往里边,仍然是水泥路。左边,靠河边,是宽厚的铁板组成的绿色栏杆,上方,还有绿色的网子,遮挡着危险的沟壑。——看来这是一条正规的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阳光,从西边通过高大的树,照射在马路上,红红的,亮亮的,暖洋洋的感觉,特别温馨。没有一丝的风,也没有一点的声音,我体验到了这里的静谧。突然,我的身后发出了咻咻咻婉转的鸟鸣声。我回过头,没有找到那只鸟。

我用导航搜索了一下才知道,这里能通往柏树塬村,能通往安里,能通到柳林,也能通到关庄镇,前面是支前河。我确认无误后,步行回去了,把车开了进来。

有一个右转的位置,我看见了一个哈哈镜,里边明亮地反射出一个长长的斜坡。我才知道,刚才导航里搜索的那个蜿蜒曲折的道路,是一个上山的路,而不是下山的路。我脑子里立即反应,如果出现会车,迎面来一辆小车,我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闪过去不到一分钟,从山上真的转下来了一辆白色的小车。墨菲定律再次得到应验。我只好向后倒。我看着倒车镜,一直顺着最左边的路沿倒车,当我到达那个哈哈镜的时候,对面那个小车从我的右边转了下去。

我倒车报警声仍然嘟嘟嘟地响着。我的车后边有很多的藤蔓。虽然已经调转了车头,我完全可以立即下山,但是我鬼使神差地还是停在这个位置,——车在马路边,也不会影响过往车辆的通行。我决定在这里沐浴阳光。

我注定会与一位高人有一次相遇,这是天意。我拿下了躺椅,准备躺下。这时候从山坡下,上来了几头牛,后边跟着一个老者,大约70岁左右,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脸上有稀薄的白胡子。他右手拿着一个半米长的棍子,在牛群的后边吆喝着。

拐弯处的北边,有一个钢筋做成的铁栏栅门,右首是敞开着,里边不远处,有几间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刷着蓝色的油漆,锈迹斑斑,已无人居住,门敞开着的。

最大的牛,从我的车头绕到了车尾,其它的牛也跟着,挤成了一团。我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就赶快吆喝并驱逐。那位老者说,你不用管,它们要进那个门。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他说,他姓陶,就是这个村子的人。传说,这个村子就是原来桃花源记的一个原型村。相传与唐初十八学士之一、著名历史学家令狐德芬的七世孙令狐陶有关。令狐陶为唐玄宗时期宰相,其择此风水宝地用以修身养性,“此处位于沮水狐子沟上缘,东临石柱,西挽稠桑,北靠安里——原安里乡一部分划入柳林乡,后又归入庙湾镇,而一部分划归关庄镇——这里现应该归关庄,南俯锦阳川道”。令狐陶当年凿石渠,引沮水溉锦阳川地,后世便称其所居之地为陶渠坡村。此地每逢早春,漫山遍野的山桃花绽放,万绿丛中点点火红,确有世外桃源之慨叹,人们便将陶渠坡村美誉为桃渠坡村。后来耀州有贤者根据上述传说,尊令狐陶为文曲星下凡,并隐喻《桃花源记》之胜境,随定名为桃曲坡村。故,有人把桃曲坡水库雅称为“锦阳湖”,那简直是亵渎陶公,不懂“净土”之境界,只是卖弄了文采。

这位陶公说,他每天要到这里放牧。他养了几头牛,去年下了三个牛娃,现在牛也不值钱。

我说,外面的牛肉一直没有降价,而且还在涨价。

他说,你不知道,老板收的牛肉,八九块钱一斤,而你们买的牛肉都在五十到八十块钱。我们这些散户,老板都不愿意收,他们主要是到大的牧场去收。

我说,那你多养一些嘛,养得少了,花同样的功夫,却挣不了几个钱。

陶公嘿嘿一笑,说,养的牛越多赔得越多。如果今年把这个牛卖不出去,那么明年这个母牛还会再下三四个牛娃,那就更麻烦了,就更赔大了。我每天要把它们吆出来,在这个地方吃六七个小时的草。晚上基本上不给它们吃。

我说,那冬天怎么办?

他说,冬天也是吆出来啊,吃干草。

我说,那冬天下雪了怎么办?

他说,下雪了,我预备了一些玉米杆。

我说,你除了这牛,还有什么收入?

他说,有小麦和玉米。

我说,那咱们不能总是依赖种庄稼,也可以出去打些零工,贴补一下家用。

他说,就是的,人家打工的,咋说都比我们强啊!

我坐在躺椅上,不好意思躺下。他就坐在马路边绿色的护栏上,掏出了一张纸,从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了烟丝,卷了起来。

我把我准备垫脚的马扎让给他坐。他拒绝了。说,我这浑身的土。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右腿翘在左腿上,左脚上的布鞋,已经张开了嘴,露出了黑色的袜子。裤腿边缘处,有一块三角口子,耷拉了下来。

他问我,你抽烟吗?

我说,不抽。我这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打牌。

他说,那你一年省了不少钱?

我说,也省不了多少。我每年喝茶花不少钱。

他哈哈大笑地说,我们村子的争娃老是嘲笑我,说我每年抽烟能抽一副棺材钱。

他接着刚才那个话题说,你像在超市随便打个工,一个月拿1500~2000多块钱,这些年轻的人还看不上这些活,他们一般都打个混凝土,干个什么体力活之类,一天至少也能挣个170块钱,稍微重一点的活二百六七,一般的普工活200元,最不行的普工活也在170元以上,但得干10个小时。

我说,听说普工一天150元?

现在150块钱雇不上人了,你把你的150嚯嚯擡上。他拿着那个棍子在地上使劲地敲了一下,说。

我说,你这一亩地能产600斤吗?

他抬起那支棍,高兴地说,差不多,刚好600斤。看来你对农村还是了解的,你还是懂农民的。哈哈。

你把蹋杂一算,你看赔不赔?现在麦子收的1块1毛钱一斤,玉米是9毛钱一斤,这一亩地下来,也就卖不到700块钱,然后农药化肥,占了400多块钱,这还不算人工费。

我说,现在都是收割机收麦子?

哎!收割机?你不了解啊!陶公显然兴奋了。

割开麦子了,都急了,本来收一亩地80块钱,有些人一看天阴下了,快要下雨了,就出90,还有些人说,你先给我家割,我给你出100。就这样,水涨船高,因为收麦子就是那20天左右的时间,都在抢收。

这就是市场,把行情越砸越不行。有些地比较窄狭,不够一亩地,但是还是按一亩地算,你爱收不收,不搞价。

联合收割机生意也不好做,他们白天和黑夜轮班做活,白天老板自己开车,晚上雇一个司机400元。还得必须懂机械,如果不懂机械的话,一出机器故障,就停下来,一等就是一天,影响工期。

收割期就是那20天,香饽饽。过了这个点儿,就没有人理了,就怂了。

我说,那收割机一小时能收割多少?

他说,那个好的车,就是**制造的,那种新疆大莆田,那一小时能收20亩地。但耗油量也很大,烧柴油,比较贵一些,7块6毛钱一升。20亩地能收个1600块钱左右,一亩地得烧一升多油,20亩地就20多升油,一天一晚上得600元油。再加上人工费,雇一个司机350块钱,还得给管饭,管供烟。

这怎么还管烟呢?我好奇地问道。

那你不知道,把这些司机得当爷地敬呢!你不敬好这些货,给你开着开着,把车就开日塌了,出现故障,光修车费得花多少钱?有些司机心比较短,如果没有伺候好,就让你挣不成钱,让你光修车。这些老板,上班之前,就给司机装上两包好烟,至少都是芙蓉王以上的好烟。虽然不让喝酒,但是就给买什么红牛呀,冰茶之类的饮料,就给带个饱。

现在的联合收割机车上都有什么风扇、空调之类的,也不热,也无灰尘迷眼睛。白天老板自己开,晚上雇人开。上够4个小时,就让他们吃饭,给他们把饭送到地里,或者老板替上一个小时,让司机到指定的饭店吃。

都是老板指定饭店,你去随便吃。你也吃不了多少,一个人你就是那么大的肚子,你紧饱地咥,尽好地吃,也吃不了多少,吃完饭你屁股子一拧就走了,也不用问你要钱,都说好的,老板结账。

一个联合收割机,一天能收4000块钱,刨去踏杂1000块钱,还剩3000块钱。这就是一般的车,但人家河南人到咱们北方收割的话,开的都是好车,大车。大部分都是两口子,或者是父子俩,根本就不用雇人,成本比较低。一天一晚上挣2万到4万块钱。他那婆娘专门开个小车,主要是给他的男人买这个买那个,搞好后勤服务,比如说,车有故障了,需要什么配件,马上就能取来,自已就能更换。咱们当地人,买个收割机,连维修的基本常识都不懂,有时候一停,不知道换什么零件,还得找人维修,诊断故障,耽误事儿。

人家河南人把车克里马擦就修好,然后几分钟就是一亩地,几分钟就是一亩地,就跟揽钱一样,那不是收割机,简直就是收钱机。那个车比较宽,一次收的比较多,四五米宽,咱们当地的车一小时收80块钱,90块钱,人家河南车就收100块钱,110块钱,还不搞价。有些人失火了,110就110吧,老板连下车都不用下车,直接就进地了。

那老板的老婆非常镵火,开着一辆白色的小轿车,专门搞服务。如果没有油了,他老婆到加油站,加油站就把油送到了地里。

一般收割到晚上一两点,就把车开到宾馆停车场,到宾馆洗潄吃饭睡觉。到7:00起来,又吃饭。8:00准时到地里。一般天亮之前不收割,因为麦子这个时候不好收,必须太阳出来以后才好收。

我说,这美得很,他们20天要挣将近80万块钱呢。

那挣不了那么多,踏杂也很多。他要从河南开车过来,由南向北慢慢地收,因为麦子是由南向北逐渐熟,他一直要收割到甘肃一带。

他们开的都是好车,两年后,唰地一下,就把车倒卖了,很便宜的,折价都卖了,然后再买新车,所以他们的车一直都是新的。人家年初早早就把新车买回去,二三月份就保养,到4月底5月初就开始全面收割。

咱们当地人用的那个车,都是人家淘汰的车,或者收割能力比较低的车。

人家河南人懂机械,什么配件都有,自己带着呢。感觉到哪一部分机械有问题,就赶快让他老婆去取配件,直接就更换了,不等损坏就更换了。咱们当地人,一烂,眼睛瞪起来了,一等就是一两天。你看今年,我们原上这些车,收不到一亩地就烂了。把我急得没办法,我就在路上挡了一辆车,人家一个多小时就挣了我1600块钱。一亩地100元不搞价。有些坡地不够一亩地,但是还按一亩地收的,不搞价,牛得很。先说后不嚷,你愿意就进地,不愿意就拉倒。

这要是让咱们人工收的话,100元还打发不下,用一天的时间收,一天的时间碾。这收割机只花100元,我只张着口袋,机器给我倒麦子就行了。

现在农民基本上就不搭镰了吗?我反问道。

现在没有人用镰刀收麦子,都是机器收,玉米也是用机器收。现在连玉米杆都给粉碎了,如果你要颗粒的话,就直接是颗粒;如果你要带棒子的话,那直接就是棒子。粉碎的玉米杆的颗粒,就直接回收到地里,当肥料了。要啥,由你挑。

那玉米根怎么办?我质疑道。

那没办法,只能通过旋耕机,耕种的时候把它粉碎了,或自已翻了。

农民种地呢,机器把钱挣了。现在雇一个人掰玉米,一个男的一天170元。最烂脏的雇一个婆娘也得150元。这两个人一天掰不了二亩地。所以一般都干脆雇车收割,把玉米杆也砍了,地也给你弄好了。

老者用了一个约半米长的树棍儿——那是赶牛用的,在地上不停地划着,给我解释着。

以后全部用机器来收?那不行。平原上可以,这山区不行,都是一块一块的小地。最终有可能是退耕还林啊,绿化之类的。山区一次出动的几十辆车都不够油钱,划不来。

咱们市有两个试验田,人家种的麦子品种比较多,杂交的,都是新品种,当种子卖,价高,卖到两块多钱。那个老板能挣到钱,到成熟季节,种子公司就收走了,还有一些补贴。

这时候有一头小牛犊儿,从里边向外吃着草,走到了门口。老爷子捏着他的烟卷,拿着树棍就冲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哞哞,回去,回去!

小牛都还是想出来。他就用树棍在铁门上打。小牛顺着右边的山坡上去了。

我看到山坡上有绿色的网子。我知道,这就是给牛圈的界限,牛是出不来的,只能朝山上走。相当于“此岸”。

任何人,任何生灵,永远不可能到达真正的“彼岸”,只能无穷地接近所谓的理想的“彼岸”。

我说,老师傅,听说你们这个村子原来是陶瓷的陶,是因令狐陶而得名的。后来因种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才有人把这个地方叫桃花源,就成了是人们传说中的桃花源的原型地了。

他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种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哪有什么桃花源。让你在这儿住三个月,你试试。当年是种了桃子,如果桃子卖不了几个钱,哪只是一个桃花园子,成不了什么桃花源。

我的天哪,我心想:今天遇到高人了。一个年过古稀之年的老者,竟然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

是的,你种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下山时,脑子突然浮现出一片粉红色的桃园,花的芬芳,弥漫在我回家的路上。

                (2024年10月13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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