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最偏远的小山村砀石村,有一条泥泞的小路,直通山下村级小学。这条8华里长的黄土路,“晴天一块铜,雨天一包脓。”在雨天特别地难走,正常人走这样的路一般要一小时左右。身有残疾,腿脚不便的宗友银花的时间更长。黄土一经浸泡,特别地粘鞋子,当地村民下田干活,一般都会脱掉鞋子,赤脚走,这样不粘脚,更方便行走。宗友银在他四十年的边远山区教书生涯里,有二十年的雨天就是赤脚在这条路上走过的。所以按当地的叫法,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赤脚老师”。
其实,在我们这里管乡村无编制的那些民办教师都叫“赤脚老师”。
砀石村是个非常偏僻而又静谧美丽的山村,到这个山村去,需要在山中盘桓好几个弯道,犹如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转过一大片竹林之后,一个静卧在山坡上的村庄,就像凝固的时间样,静止在那里。宗友银就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一个高中生,他能够读完高中,对这样一个贫困的村子来说,就是一个传奇。8岁那年,因为急病,家里狠心宰了那头过年才肯杀的猪,他父亲用手推独轮车一边推着病中的他,一边是那半边肉,一路逶迤到县里看病。卖肉的钱正好用来治病。命是保住了,但是右腿残疾了。
村子附近有个“五七”林场,那个时候有一大帮上海知青来到这里,给这个寂寞的地方带来了文化的气息,也让这个村子里的人知道了文化的力量。就因为这,宗友银的父亲一咬牙,就让他读到了高中毕业。到1979年,知青们陆陆续续离开了“五七”林场,砀石村再次地进入静默状态。可文化的影响力却没有消退。村里的孩子读书问题成了村里的“头等大事”。那时刚高中毕业的宗友银自然成为了不二人选,于是他们家的那间茅草屋就成了这里的村级小学,他就是唯一的老师。
那个时候还没有联产承包责任制。但是这里却开始了“承包小学”。宗友银“承包”了小学1—3年级的所有课目。从早到晚,宗友银是这里的孩子王,那时他才18岁。而学生中年龄大的也有14—15岁。一个残疾的青年带着一帮不大不小的孩子,用他们特有的方言普通话,向这个村子宣示着文化的穿透力。
两年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隔壁邻村建了一个规模较大的小学——山下小学,说是山下,其实还是在山里,别小看这个学校,这里的人们管它叫“黄埔军校”。学校离砀石村有8华里。就这样,宗友银拖着残疾的身体,每天花一个半小时来到学校,连同那一批又一批,一茬又一茬的学生们,赤脚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年走了五万多公里,这条路记录了宗友银最好的青春年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宗友银用这样的方式书写属于他的“赤脚”生涯。
在山下小学这个“黄埔军校”里,其有7名老师,宗友银是唯一的民办乡村教师,其余的都是公办教师。在这里,他带领学生们开始了走出大山第一堂人生的课程。自己也开始了人生道路上的种种历练。那时民办教师一个月17.5元,到了1997年才90几块,一个残疾人处个对象还真不容易,更何况他还有18亩水田,10多亩旱地耕种,1984年经好心人撮合,宗友银与邻县农村姑娘李菊香结婚了,俗话说: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一定有个默默奉献的女人。这句话放在宗友银身上应该是:一个残疾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个强大的女人。李菊香来到宗家后,一个人扛起了18亩水田,10多亩旱地的活。她比农村一个壮劳力还吃的苦,宗友银每每谈到这,总是内心充满了愧疚。繁重的体力活,宗友银干不来,只能在课余给老婆打下手。山里的水田大多是冷浆田,水温很低,粮食产量不高,他们一家靠着这些勉强维持着生计。
山下小学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来在这里的老师随着教育网点的调整,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个“黄埔军校”。到2002年,山下小学只留下了三个低年级的班,宗友银又一次地“承包”了这个学校。在留守的那几年里,他一个人带了三个年级,有时实在忙不过来,又把当代课老师的女儿叫了过来,父女俩一起为山区的孩子撑起了一片希望的蓝天,为山区的孩子安上了展翅飞翔的翅膀。
宗友银是个“好人”。在很多时候,简单地将一个人划分为好人或坏人,未免有点草率。但是,对宗友银来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乡村教育四十年,边远山区的那些长长的山路记录了他的每一个或深或浅的脚印,正因如此,2019年5月,他收获了“中国好人”的称号。
山下小学撤点后,宗友银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这二十多年的青春岁月,来到离家18里地的马源小学。大山深处的学校大多如此,都是从周边村子里集聚来的留守儿童。这么远的山路。宗友银咬牙用微薄的工资买了一辆自行车。这样至少在晴天到学校的时间缩短了不少,但如果遇上下雨天,那他就得扛着自行车去学校,这一条18里长的山路,宗友银又走了16年,超过了10万公里。
宗友银有个外号叫“宗爸爸”。那是2013年的时候,大山深处的新华小学缺老师开不了学,以前的几拨老师都打了“退堂鼓”。宗友银这次与老伴一块“承包”了这个学校,这个教学点只剩下了3个学生,都是留守儿童,宗友银与妻子在这里组成了一个新的家,两夫妻分工合作,洗衣做饭,辅导功课,孩子们也特别地开心,都亲切地称他为“宗爸爸”。
从砀石村到马源小学的十八里山路上,也记录下了李正东的难忘经历。那时读小学的他,每天风雨兼程,坐着“宗爸爸”的自行车去学校;又坐着“宗爸爸”的车回村子,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几年。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宗友银在李正东的幼小心灵里种下了一棵种子,这颗种子在这风雨兼程的路上渐渐地发芽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定然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宗友银就这样把爱心种子播种在一批一批留守儿童的心灵里。安义县30万人中有18万人在外经商办企业,从事着铝合金、塑钢等建材行业,掌握着全国近60%的市场销售份额。同样,也为县留下了近50%的留守儿童,尤其在这些偏远乡村里。为了让这些留守儿童离开父母不离开爱,宗友银总是用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的爱去感化,影响着他们。胡蓬飞是一个在全校师生眼里的“调皮鬼”。一年级就显露出那种离开父母后的顽皮和怪异,书包乱扔,桌子乱推,但孩子每次看到“宗爸爸”一拐一拐地去扶好桌子,捡起一地的书、课本、书包时,孩子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一学期的潜移默化,孩子在这里不仅找到了“父爱”,成绩也进步了不少。
宗友银还是个“奇人”。那时候他这个“赤脚老师”每月只有17.5元,靠这点钱养活一家人,还要当好“宗爸爸”,的确让大家好奇。其实他的大半辈子都在生活拮据中熬过。宗友银的母亲常年患有胃病,挺到1992年,转化成胃癌,每一次地上医院,住院费都是亲戚朋友那东拼西凑来的。那年的春节,家里实在是没钱买点肉了,友银也只能愧疚地面对一家老小。乡亲们知道了,大家连夜凑了三斤肉给他家送过来,宗友银第一次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艰苦的环境锤炼出他不同于一般人的信心1997年那年,已经年满37岁的宗友银在砀石村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他考取了南昌师范学校,从此,他告别了“赤脚老师”的身份,成了这个村第一个“吃公家饭”的人了,着实让村里人啧啧称奇。为了让山里孩子跟外地学校一样学英语,44岁的宗友银从听录音机开始学习英语,也是这个小山村里第一个会读外语的人,村里的老人小孩第一次听到的外语,就是宗友银跟着录音机读出来的“西洋话”。
说宗友银是个“奇人”,村里人一点都不奇怪。母亲两次在南昌抢救,大多数时间都是三个妹妹去照看,在最后的日子里,正逢学校期末考试,只有妹妹们守候在跟前。宗友银错过了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在这个艰难的选择中,宗友银选择了山里的孩子,尽管这个选择很痛苦。
春暖花开的四月,砀石村依旧在蜂飞蝶舞里静候光阴。已经退休的宗友银刚从山里摘了一些清明前的野山茶,准备自己慢慢地煨制一年的茶叶。这是他四月份的主要工作。看到那些似乎不起眼的黑色茶叶在杯子里舒展开绿色的嫩芽,满屋子立刻弥漫了蕴藏在山里的那股清新,当慢慢品尝时,我们感受到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