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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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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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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义方言,行走的历史

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口方言最乡音。方言作为地域文化的“活化石”,是一个地方历史最质朴的表达。安义方言作为千年古县地域文化最真实的呈现,最好的方式就是打开历史的大门,让我们沿着时空逆流而上,去真正的了解她,聆听她。

在江西赣鄱大地上,50万年前的安义,出现古人类和旧石器,他们是赣鄱大地上升起的第一道曙光。过了不知多少年,随着“杭育杭育”的劳动号子,赣鄱历史在这口口相传的话语中延续,在点滴笔墨的书写里绵延。

西周以前,《禹贡》划天下为九州,安义属扬州之域。春秋战国属艾,后又经历吴、越、楚。秦始皇二十四(公元前223年)灭楚,分中国为三十六郡,安义属九江郡,西汉的时候属豫章郡,是海昏县属地,王莽新政改海昏为宜生。东汉仍属豫章郡,海昏县,和帝永元十六年(104年),梅昏县析分出了建昌县,安义属建昌县,到了隋朝,仍属建昌县。唐武德五年(662年)设立龙安县,后又并入建昌县属洪州,宋朝属南康府,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正式设立安义县,属南康府,清朝仍属南康府。

从历史的沿革里,安义的方言很大程度上属于南昌片,这个片区里,周边的新建、永修、奉新、靖安等保持着较为类似的历史传统文化,安义作为赣鄱大地人类活动的起始,安义方言注定肩负传承文化的重任。安义方言,其实远不能“存活”于赣西北一隅。安义地处吴头楚尾,安义方言与赣中、赣西、赣北方言融汇交织。与吴、越、楚方言藕断丝连,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古语标本之一。

听安义方言,让我们在时光变迁里触摸往昔的日子。“新年新岁(xīn niān xīn xī)”,新的一年里有新的面貌,正如《三笑》第二十一回:“衣冠楚楚穿镶履,一来呢,是新年新岁;二来介,衣冠可以御强暴。”

小年(xiáo niān),则是这里将农历腊月二十四作为整个春节庆祝活动的开始和热身,民间关于小年有“官三民四船五”的传统,正如文天祥《二十四日》诗:“春节前三日,江乡正小年。”

新的一年开始,安义百姓为了生活需要撸起袖子加油干:“昼日昼夜(dūnī dū yá)”,这是夜以继日的辛勤工作。来历可追溯到《论语·子罕》:“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牛玉圃道:“一到京,就有许多人来求……还有那分了题,限了韵要求教的,昼日昼夜打发不清。”

“七月半(qī niē bān)”在安义人的生活里,占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地位,农历七月十五,民间俗称鬼节,道教称为中元节,据说那天故去的先人们纷纷回家“检查工作”。于是各家预备好酒饭菜烟等物品祭奠,同时将黄纸卷成各式东西火化。席间程序一如世人,依次叩头,长者向先人“汇报”后人工作。祈求保佑,待先人酒饭“用毕”。世人在屋前、道旁焚烧纸钱后,方可用餐。烧纸钱时,人们还会在附近烧一些冥钱,专供“无家可归的孤鬼野鬼”,以免其祸害他人。后来这些程序被简化了,这一天只需烧些纸钱。也许是后人对程序的简化内心愧疚,故烧的钱面额越来越大,甚至连美元冥币都用上了,也算是与国际接轨。只是不知冥府银行通货膨胀了没?

听安义方言,可以让我们去品尝那曾经的味道。“小糖(xiáo tāng)”,是安义人过年必需的一种麦芽糖,用米、大麦、小麦等粮食发酵而制成的一种糖品。这种糖在民间多用于做“米花糖”或“芝麻糖、花生糖”等,正如领县宋应星《天工开物·饴饧》所述:“南方造饼饵者谓饴饧为小糖……”现在的街头巷尾,依然可见这种白色的或芝麻的糖饼,味道挺不错。

在没有电冰箱的日子里,平常来了客人怎样用肉去招待呢?“腊肉(là niōu)”就派上了用场。头年腊月,大多数人家会宰杀自家养的猪,肉多了的就用盐炒热腌制起来,阳光下暴晒出油,这样保存时间更长,透明的肉会散发出的特殊香味,以致于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保持着这种爱好,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寒食上·煮腊肉》:“去岁腊月糟豚肉挂灶上,至寒食取以啖之,或蒸或煮,其味甚珍。”做腊肉,用“肋条(lè tiāo)”是不错的选择。安义方言里对肋条情有独钟,用肋条来比喻优秀的人或才能。因为这种肋骨上的肉味道很好,正如清·童岳荐《调鼎集》所云:“参月取蹄骨旁,肋条听用,不加盐水(或用盐擦),挂厨近烟处,久之煮用,颇有金华风味。”

安义人自古以来就讲究礼数,“氽汤(cuāng tāng)”是必到的礼节,家里来客人了,那就用肉片、鸡蛋等食物放入沸水煮,调盐、酱油等,然后呈上给客人每人一碗。这种正餐前“打尖”的便餐自古就有之,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二十回:“先吃小割海青卷儿,八宝攒汤。”生活条件好了以后,每逢过年去亲戚家做客,氽汤是最“害怕”的环节。多到几户人家,肚子吃不消,因为正餐还未开始,汤已经撑饱了。

“酿饭(niāng fān)”,这种用木甑蒸熟的糯米饭,清香扑鼻,口感绵柔又劲道,用手搓成一团,就可将这清香送入肚中。自古以来,酿饭的主要作用是酿酒。这种民间制作的米酒至今很有市场,待酿饭凉到一定程度时,拌入“酒酿”化成的水,温度在20℃时,两三天就可出酒。这样的酒刚出来时,很甜很醇,过了几天后,酒的力道就上来了,不知道的人往往会被初入时的口感蒙骗,最后酩酊大醉。汉·王充《论衡·幸偶》:“蒸穀为饭,酿饭为酒,酒之成也,甘苦异味。”

听安义方言,可以让我们去发现古人们劳动中所迸发出来的智慧。安义人的生活里,古时候的上梁(sāng tiāng)是一个很正式,极具仪式感的一项活动。主要是指安装建筑物顶最高一根中粱的过程。这根中梁位置重要,“上梁有如人之加冠。”所以上梁要选日子。“月圆涨潮”为最,取阖家团圆,钱财如潮水之意。古时上梁,必祭神,用“全猪”(即猪头一只,猪尾一根),还有鱼、鹅、豆腐、蛋、盐、酱油五色或七色,其他菜肴廿四碗,南北果品十二盆等,作头师傅唱上梁歌,用酒壶浇酒,主人给工匠发“红包”,主人还要从梁上抛洒“馒头雨”。观望的群众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上前抢夺,以示庆贺。可见古时建房落成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

劳动生活中出现的“印板(yīn bān)”却是融实用性与艺术性为一体。这种印板用坚硬的木板镂空雕刻出各种花纹,然后用于食品行业,做各种花纹的糕点。如大家所喜欢的中秋饼等。古时的雕刻全靠工匠的手法、力度的掌握,故雕出的花纹栩栩如生。所以,一个精美的糕点印板就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印板的出现不知有多少年了,宋·王溥《五代会要·经籍》就出现了:“后唐长兴三年二月,中书门下奏,请依石经文字刻《九经》印板。”安义方言里,印板又可以比喻彼此之间十分相像:老刘咯崽恶像老刘,简直就是一个印板印出来的。

“风车(hōng tā)”也是那个时代的发明。它不同于那种景观风车,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劳动工具,利用风力扬除糠秕。宋应星《天工开物》中云:“凡去秕,南方尽用风车扇去。北方稻少,用扬法……”使用风车除糠秕,也是需要一定诀窍的。尤其是力量使用要恰到好处,力小了,除不去,力大了,会把稻谷除去。

在以往的农耕生产中,“挞禾(tà wō)”也是一件兼体力与技巧的活。那时候水稻生长用农药少,更不会用除草剂,给水稻除草和扶泥,就得“挞禾”,这是一件工作量非常大的工作。“挞禾”有手耘和脚耘两种方式。脚耘的农人手扶一根类似锹耙的棍子,另一只手叉腰保持平衡,一只脚在禾中间除草扶泥,极像一种特殊的舞蹈。用手耘则劳动量更大,真正就是面朝水田背朝天,用手在禾中穿梭,双腿跪在水中,极像在稻田中摸鱼。宋应星《天工开物》中云:“青叶既长,则籽可施焉,俗名挞禾,植杖于手,以足扶泥壅根,并屈宿田水草使不生也。……耘者苦在腰、手、辨在两眸,非类既去,而嘉谷茂焉。” .

听安义方言,可以让我们跨越时空,去感受根植于生活中的那些喜怒哀乐。“羞杀人(xiū sā nīn)”,这里可不是害羞怕杀人,其实就是害羞,羞死人的意思。吴承恩《西游记》第四回:“不好说!不好说!活活的羞杀人!”同样是因为害羞而忸怩作态,在方言里却用“装幺(zhāng yāo)”来表达,这样的语言将那种神情表达更丰富了。甚至还可以理解为装腔作势,《水浒传》七十五回林冲道:“朝廷中贵官来时,有多少装幺。中间未必是好事。”

方言里,有些看似骂人的话,却在不同语境下展示绝然不同的含义,“死土(sé tú)”,原本是骂人话,指人呆板。但如果有个女子说:“我屋里那只死土”则很有可能是对丈夫的一种爱称。“难为(lā mī)”可不是说事难做,而是表示多亏、感激之意,《红楼梦》第一百零四回:“这倒难为二爷白跑了这几天!”

当一个人不高兴时,方言里也许会用“发毛(fā māo)”来表达,“事还毛话两句,倷又发毛哇!”这里的发毛就是发怒的意思。“发毛”还有害怕、惊慌的意思,清·父康《儿女英雄传》第七回:“说着,就回手摸身后那把刀,那妇人见这样子便有些发毛。”但当一个人在极度生气或伤心的情况下,会用“跳跳躜躜(tiāo tiāo zān zān)”来表达。人在这种情况下下意识作出了肢体夸张的动作,这种动作类似于呼天抢地状。《施公案》第一百五十八回:姜成打锣,惊动了里边的小孩子,哄的一声:“来了!一群就是七八个,一个个跳跳躜躜。”当一个人紧张时,往往用“上紧(sāng jīn)”来表达,提示要赶快、加紧,元·无名氏《冯玉兰》第二折:“小姐,上紧走动些,老爷坐着久等哩。”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方言就是地域文化最直观的呈现,在这种“基因图谱”式的文化传承里,我们感受到了地方文化的外在流露,也感受到安义人生生不息的自然秉性。当我们带着这些“粗俗和土气”的方言远走天下时。偶一回头,发现方言里的故乡竟是那般地诗意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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