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
--写在父亲辞世一百天的日子里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一百多天了。在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父亲的音容笑貌总是不断浮现在我的眼前。总觉得他不曾离去,总觉得他还在我们身边。
父亲的一生,是苦难坎坷,顽强抗争的一生。一九三三年农历五月,父亲出生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小的时候只上过不到两年的学,为了生计,小小年纪就给地主家放牛。解放后,父亲也算识文断字,干过好多公家的事,给淡水化验站送过水样,在乡邮电所送过信,在供销社代过售货员,当过铁路工人,去过引洮工地。一九六零年,爷爷在饥饿和疾病的双重折磨中,离开人世,父亲的肩头从此担上了家庭的重担。
父亲一生多病多难,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记得奶奶曾经说起,父亲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得过一次重病,一连好多天不省人世。大夫给父亲诊过脉后,当天晚上就住在家里。他睡到半夜,越想越觉得害怕,竟然悄悄爬起来回家去了。父亲顽强地挣脱了死神的手,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康复后,父亲拿着礼物去感谢大夫,把大夫吓了一大跳。大夫觉得无法搭救的父亲,凭着对生命的渴望,对家人的爱和责任,顽强的战胜了病魔。1997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本想着家庭经济压力小了,能让父亲享享清福,可又突发胃出血,又一次把父亲送到了死神的边缘。父亲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年,从此,元气大伤,身体一直没有恢复。那时候没能送父亲到大医院好好治疗,成了我今生最大的遗憾。2015年,无情的病魔又一次让父亲回到了病床,在兰州、会宁两地辗转治疗一个多月,又在家康复了三个多月,顽强的父亲再一次挣脱了死神之手,又能下床活动了。父亲出院时,诊断书上写着肺大泡、肺积水等十一种疾病。2020年,父亲又一次倒下了,不吃不喝,请了个大夫号了号脉,大夫摇摇头走了,我以为他老人家要离我们而去了,姐姐和妹妹也从新疆赶回来了,赶紧准备后事。可在儿女们的精心伺候下,他又奇迹般的下了床,柱着拐杖,佝偻着腰背,可以自己活动了。
2021年12月18日,和往常一样,伺候他吃过早餐,扶他坐在沙发上,那天是星期六,陪他到十点半,出去给女儿配了眼镜,中午休息了一阵,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大姐打电话说父亲可能不行了,让我赶紧过来。我到他身边时,父亲已经没有力量支撑住他的身体,我和大姐赶紧把他扶到床上,下午六点过一点,父亲熬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平静的闭上了双眼,走完了人生的最后历程。
父亲的一生,是坚守信仰,忠诚严谨的一生。父亲一辈子从来没有撒过谎,从来不会说假话,也不会欺骗别人。父亲是一个有着六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员,虽然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但始终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证明着对自己信仰的忠贞。直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前,父亲一直在生产队里当保管员,仓库的钥匙一直是由父亲保管的,也只有父亲保管着,乡亲们才放心。几孔大窑里装着队里的粮食,就是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向家里拿过一毫一粒。父亲拿过队里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他曾经用过的一把老式铁锁。单干后,队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乡亲们分完了,他把这把陪伴了他三十年的旧物件拿回了家,作为纪念。生产队里送粪、运粮,都要过秤,按斤数记工分。凡是过秤的事,都由父亲负责。因为每一秤都牵扯到年终分粮分钱,牵扯到家家户户的生计。只要由父亲过的秤,谁都不会有异议。父亲一辈子奉公守法、与世无争,没有过多的贪念和私欲,无论给公家干事,还是自己的家事,都秉着一颗公心,从来都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弯弯绕。父亲在队里当了三十年保管员,没有过差错,没有过争执,没有人怀疑,他的党性和人品经受住了时间和私利的考验。
三十年的保管员经历,让父亲养成了严谨细致的作风,无论是家里的粮仓,还是杂物,都收拾的井井有条。父亲的任何东西都有他该放的地方,每次用完之后,他一定会放回原来的位置。因此,只要别人不乱动,父亲从来不会到处乱翻乱找。父亲的这一习惯也深深影响了我,总是把要用的东西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信手拈来,能很好的提高工作效率。父亲有写日记和记账的习惯,大事小情,他都会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有时候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常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父亲还有本家庭流水帐,家里的每一笔收入支出,都记的非常清楚。那时候家庭困难,父亲记账,只是为了量入为出,合理用度,把每一分钱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上。
父亲的一生,是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一生。父亲虽然只上了不到两年的学,但靠着他不断的坚持自学,读书看报写信记账这些事,都难不倒他。那时候,可看的书不多,父亲是一名中共党员,支部会发一些学习资料,不论是宣传政策的,还是技术推广的,他都会认真阅读,在喜欢的地方都用红蓝铅笔作了标记,有的地方还写下一些体会和感悟。有时候从别人手里要上一沓旧报纸,也会反反复复看上几遍。用现在的话说,父亲是毛主席的忠实粉丝,至今还保存着毛选一至五卷和其他一些主席的著作,这些书箱父亲都认真阅读过,甚至有些经典段落,还能非常流畅的背下来。他经常引用毛主席的话教育我们,我记得他经常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事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也会把他喜欢的话写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比如在仓库的门上写着“备战、备荒”,“抓革命、促生产、促战备”。父亲非喜欢毛主席诗词,在阴雨天等闲暇的时候,就躺在炕上大声颂读主席诗词,读的声情并茂,完全是一种享受。耳濡目染,我也从小喜欢上了主席的诗词。
父亲喜欢书法,他上的学不多,但字却写的不错,不但写钢笔字,也喜欢毛笔字,那时候家里没有用来练字的纸,他就地取材,在能够写字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墨宝”,比如门板上,纸箱上、墙壁上,等等。甚至变废为宝,把废旧电池里的墨棒拆下来,在地上练字。父亲去世后,我在包家谱用的牛皮纸上看到父亲唯一留存的笔迹:“守孝三年容易过、思亲百岁也难忘”,这是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写下的,表达了他对母亲的无限思念之情。父亲喜欢唱歌,无论是高兴还是悲伤,总能听到父亲具有磁性的歌声。特别是我们姊妹几个相继离开了家之后,父亲在孤独的时候,总喜欢用歌声表达对儿女的思念之情。《歌唱祖国》《草原上不升起不落的太阳》《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父亲厚重的男中音,伴随着我长大。
父亲的一生,是平凡朴实,无私无怨的一生。把他无私的爱,给了他爱的人。年轻的时候,父亲在铁路工地务工,挣的钱只给自己留个生活费,省吃俭用供弟弟读书。叔叔一直感念兄长的资助之情,工作以后,虽远在新疆,但经常回家看望兄长,也常给家里寄钱,资助家用,兄弟之间在相互关心帮助中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在父亲去世十天后,叔父也撒手人寰,兄弟二人在同一月相继离开我们,留下了无限的悲痛。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总是把对儿女们的爱,深深埋藏在心里。他从来都不会责骂我们,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但眼神里流露的总是慈祥和关爱。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姊妹从小都非常懂事,也从来不会惹事。由于经济困难等各种原因,我的几个姐姐和妹妹都中途放弃了学业,二姐小的时候非常聪明,被寄于厚望。父亲总是念叨着,他的这个女儿总会到大学门里走一走,可后来突发眼疾,也最终放弃了学业,成了父亲的遗憾。为了供我读书,家里卖掉了多年积攒的粮食,卖掉了过年吃肉的猪,卖掉了家里能变成钱的所有东西。为了节约用钱,冬天没有买煤,过年没有肉吃。为了儿女的幸福,他们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毫无怨言。
父爱是厚重的,但往往体现在一些小事上。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跟父亲去逢集。从家里出发,到集镇要走十里地,步行得一小时。那时家里经济拮据,除非是买煤油、食盐这些必须品,一般是舍不得化钱的。只要我跟着父亲去,总会给我买上油饼、柿饼、糖果这些零食。那时候文化生活十分匮乏,最吸引人的就是看戏、看电影,有时候为了看一场电影,要走十多里地。父亲去时总会带着我,往往看到中途我就睡着了,父亲不忍心叫醒我,一直背着我回家。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生活比较清苦,一天又饿又馋。国庆节放假回来,母亲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我一时贪嘴,吃坏了肠胃。父亲一直放心不下,在我回到学校的第二周,带着母亲做的油锅盔,又专门到学校来看我。
人老了,最大的痛苦是孤独,最大的愿望就是子女的陪伴。前年,快九十岁的父亲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小妹和三姐从新疆过来看望父亲,我就说故意逗父亲说,咱们跟上你女儿一起到新疆玩一回去。父亲想了想,摇摇头说,我去不了,你们去吧。我就当开了个玩笑,也没在意。第二天,妹打电话过来说父亲有重要的事要急着见我。当我坐在父亲身边时,他笑着看着我,眼里满是慈祥,满是爱。他问我,你怎么来了。我说你不是让我妹叫我吗。他说叫了。我问,为啥叫我。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想你了。听了父亲说的“想你了”三个字,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心里自然明白,父亲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我过来陪陪他。三姐在一旁说,父亲老实了一辈子,从不说谎话,老了怎么学狡猾了?他早上一直闹着让打电话叫你,怕你忙,没打电话,下午就给我来这么一出。听了三姐的话,我再也没忍住,泪水悄悄的滚出了眼眶……
父亲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在这离我们而去的一百多天里,总觉得父亲一直在我们的身边,总觉得呼唤着我小名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总觉得他佝偻着腰背,在眼前徘徊,总觉得他慈祥的笑容,在脑海里浮现,那么真切,触手可及。可山一样厚重的父爱瞬间坍塌了,再见找不回来了。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父亲的孩子,我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