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

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林海中，一身蓑衣十分显眼，头戴斗笠，手持竹竿，身上的一切是显得那么古朴，与这片生机盎然的林海显得格格不入，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迟暮的感觉，似乎就是一段旧时光。

日薄西山。他在落叶中踱步着，踱步着，些许的落叶因他的来访而飞起，不知是在欢迎他还是在驱逐。清新的泥土清香与那野花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花香混合着，氤氲了整片林海，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更添一抹神异色彩。

他坐下来了。远处的我微眯着眼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见他坐下，我便鼓起勇气走了上去，他似乎是发现了我的到来，缓缓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我已然判断不出他的年龄，只知道他似乎在时间的长河中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至于多长，不得而知。

他是这座神山的守山人。不知守护了多久多久，只知道他年轻时便离乡来到此地，一隔数十年，还是未能回到那令他魂牵梦萦的故乡。他的故乡梦，却如同那漫天飞舞的落叶，渐渐飞散而去，飘向那不知名的远处，难再觅，难再聚。

他似乎读懂了我心之所想，淡然道：“落叶有情，风却无情。风永远也读不透落叶的心思，但落叶能够飞向远方，看一看外界，我却只能孤身一人留在此地，陪伴我的只有这望不尽的山峦与她”

出于同情心，我便与老人交流了起来。得知数十年前他来到此地工作，缘分使然结识当地一女子，与其成婚后便一直留在当地。怎奈时光无情，十年前妻子的离世使他备受打击，为能够永远陪伴在妻子身旁，他将妻子安葬在这座神山之上，自己做了这孤独的守山人，一辈子就这么静静地守护这座山，还有那令他挚爱多年的妻子。“你不想回到故乡，看看那已分隔多年的山水与家人吗？”他听完长叹一声，“故乡之情怎能轻易放弃？但我走了，又有谁来守护这座山，守护我挚爱的她？故乡与她都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抱歉的是我都不能割弃，这才是我心中最痛的地方啊！”

“这是我的家吗？有她在，这里就是。那是我的家吗？我的青春岁月曾在那度过，那是。”

“何以为家？”他皱了皱眉，又渐渐舒展开。若是他的心结能如此舒展开，那便是甚好。

能够理解，任何一个都是他的命。妻子数十年的陪伴，那生活回忆的点点滴滴是他如今生活唯一的慰藉，能够守护她，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每当提起妻子，他总是会腼腆地笑了笑，便与我分享起他们之前的生活点滴。而故乡，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这是根，是血脉之所在。国人讲究落叶归根，重在一个根字，重在故乡。如今的他无法归乡，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是他生活的苦与痛。

何以为家？他不愿回答，这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事，他是个痴情人，一生都在守护神山，守护爱人；他是个可怜人，一生都盼望着归乡、归乡，此念想仍是幻想。

而那座山，已然不是一座简单的神山，这是一张网。

它束缚了他的行动，虽然让他得到了幸福，得到了满足，但也让他对于远方故乡有着数不尽的愁思，“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张网已然罩不住他对于故乡的思念，他的思绪早已飞往远方。

最后离开的时候，远远看见他往一座小庙走去，旁边还有一座孤坟，那里他这一生最深爱的女子，那是他一生的羁绊，但他却无怨无悔，宁可自己一个人受着乡愁与挚爱的双重痛苦，一个人在坟前卑微着幻想归乡之景，幻想着家乡的桂花开了，稻谷丰收了，也不愿离开。

“老人家，家乡的桂花开了”我喊道。

“是吗？那我先睡了，梦里啊什么都有！”他笑道，笑的灿烂。

我终究还是走了，带着满怀愁绪而走。

这里只有一个卑微的人，一个可怜的守山人，一个孤独的异乡客。

何以为家？或许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家了，也可以哪儿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