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草糯米饭

俗话说：“小寒时处二三九，天寒地冻北风吼。”在这个节气里，人们养生重点仍然是“滋补优先”。而在我们南方，入冬后许多人家都会烧苦草糯米饭，养阳驱寒，可谓平常百姓家中的滋补佳品了。

制作苦草糯米饭，当然少不了“苦草”这个主角。其实，苦草和益母草是两种不同的植物，而我们无锡人口中说的苦草实则为益母草。这种草在我们眼里并不稀罕，属于杂草，没有人特意去种植。当有需要的时候，田间地头去转转，总能找到几株。

它的样子很是特别，和一般杂草不同，茎直立，很多能长到一米多高，小时候我和它们不止一次地比过身高呢。那茎有倒向糙伏毛，摸上去很是扎手，所以我并不敢和它太亲近。但当它开花就不同了。像一个原本粗糙的妇人，突然涂脂抹粉，一下子变得娇媚起来。虽然花型不大，但很漂亮，像一个个玲珑的小喇叭，一簇簇地挂满整个茎条，顶部多些，团聚在一起，往下一节一节疏密有致地挂着，远远望去，像一个美丽的粉色花掸子。

小时候，烧苦草糯米饭的日子其实并不多，母亲却年年采很多益母草，最佳采摘时间为5-8月，该时期茎叶茂盛，药效最好。母亲总会挑个晴天无露水的时候去砍几棵，然后用绳子捆扎好存放。我追问母亲，采这么多是不是要烧很多苦草糯米饭？母亲总是模棱两可敷衍我：“有空烧呀！这个是好东西，不光是可以烧糯米饭，还可以煮水喝，煮鸡蛋吃，或者烧了水洗澡都可以，补气血个。生了小孩的妇女更要多吃点这个。多采点备着，总有用的。”

家里存放的苦草一般放着放着就忘了，有几次想起来，却又说没时间弄，嫌准备的东西多，太繁琐。缠不过我们，就煮几个苦草鸡蛋打发了。第一次吃到苦草糯米饭还是在邻居家。邻家阿婆用铁锅煮了一大锅，那特有的香气经久不散，红枣、赤豆和糯米的甜糯气息，在苦草特有的草药气息加持下，显得分外醇厚诱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表现得太过明显，还是阿婆本就大方，竟然给我盛了一碗。我假意推辞了两下就红着脸接过了。软软糯糯，香香甜甜，一口又一口，滋味绵长，吃完还意犹未尽，浑身暖烘烘的，觉得很是滋补。有人说“一眼万年”，我是“一口难忘”。从此，苦草糯米饭成了我记忆中最好吃、最滋补的饭。

后来渐渐长大，随着姐姐出嫁，我们参加了工作，母亲身上的担子轻了些。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她渐渐关注起养生来。一向勤俭惯了，当然舍不得买人参虫草这样昂贵的滋补品，对她而言，在寒冷的冬季，烧几次苦草糯米饭，就是给一家人最好的滋补了。

做糯米饭的前夜，母亲就要把准备好的赤豆，红枣，莲心用清水浸泡，这样第二天煮的时候容易烂。开始做糯米饭了，先把苦草剪成小段洗净，水盖过苦草放在炉子上烧，烧开了还要多煮一会，约半小时左右，等那水变成了黑褐色就关火。烧好后把苦草水倒进事先准备好的另一口锅中，锅上蒙有一层纱布，过滤掉叶子类的杂质，然后把隔夜浸泡好的赤豆等倒入苦草水烧。大火烧开后转小火，在等待的时间里把糯米淘洗浸泡，再剥点桂圆肉待用。约一小时之后，把红豆捞出来捏一下，能碾碎就表示可以了。然后把米啊，枣啊，豆啊啥的连同苦草水倒入电饭锅，当然水量要控制好，比平时做饭稍微多一点水，这样煮起来的饭会更软糯些。再放入桂圆肉、红糖，搅拌一下，然后按下煮饭键，接下来就交个时间吧。当香气四溢之时，苦草糯米饭出锅啦！赤豆早已改变了颜色，成褐色的了。枣子变大了许多，颜色也变深了许多，取一粒放入口中，不用咀嚼，只要抿一下皮就下来了，特别甜。莲心也变成红褐色，软糯细腻。如果喜欢吃甜一些，还可以再加点红糖。这样甜甜糯糯的糯米饭让人吃着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母亲渐渐老去，头发白了，眼睛花了，手脚也不那么利索了，开始又不肯做苦草糯米饭，嫌麻烦，一日三餐只想简单将就。不过，没关系，多年潜移默化，我骨子里的传统情结也在不断滋长，变得越发注重节日的仪式感。譬如：元宵节早上会煮上小圆子或汤圆；端午节一定吃粽子和咸鸭蛋；腊八节也一定会煮一锅腊八粥。

今年冬天，我尝试自己做苦草糯米饭。这苦草还是未拆迁时母亲找来的，拆迁后很难找到，小心地存放了一年多。我按照以往看见的步骤自己捣鼓，不过这次略加改良，多加了核桃仁和葡萄干，材料更丰富了。做的过程很漫长，等待却很美好，在袅袅的热气中，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和苦草比高低的女孩，那些欢笑闹腾的日子……做好后，尝一口，味道不错哎！朋友圈晒一下，趁热乎赶紧给家人盛去，父母吃了都说不错，可孩子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说不喜欢。我说这个很滋补，多吃点，可是他们并不领情。也是，这年头丰衣足食，只有营养过剩，不会营养不足了。再说美食铺天盖地，这个苦草糯米饭对他们早就没有了吸引力。

可我不死心，想着要不要变变花样，改改口味，甜的不喜欢，就试试做咸的吧，就像腊八粥，我做的咸腊八粥不是很讨喜么。于是过了几天，我又忙开了。熬好苦草水，然后准备材料：肉丝、蘑菇、胡萝卜、青菜。咸苦草糯米饭的做法和平时烧咸饭是一样的，只是水换成苦草水。烧好后，掀开锅一看，顿时没了食欲，苦草水是黑褐色的，像染色剂，青菜蘑菇都灰不溜秋的。尝一口，咸中泛着丝丝草药的清苦味，也不算难吃，只是总感觉气味不投，没有甜的醇厚好吃。虽然这次尝试失败，但丝毫不影响我对苦草糯米饭的喜爱。很多时候，我们的喜欢往往超越了食物本身，只因为那里面藏着我们曾经的过往与渴盼。

岁月悠悠，沧海桑田，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却磨灭不了情怀，且随着光阴流转，变得愈发浓烈，一如这锅苦草糯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