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的美好生活

我们家在湖南邵阳的一个县级市，我姑的电力三部曲最能反映她不断变化的美好生活。

一、向往用电

说到姑，就得提一下生活在农村的我奶奶。奶奶是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当上新娘子的，那一辈老人不知道怎样计划生育，因此，快乐伴着痛，奶奶婚后一鼓作气生下了八个男娃，最后生出姑来才终于结束了她的“造人”工程。八儿一女共九个娃，奶奶自此盼着福寿双全。但理想丰满现实却骨感，千方百计想法子依然解决不了一家老少的温饱问题，这是当时奶奶揪心的痛。

当兵是那个时候我爸和他众多兄弟们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最好途径。我爸在家排行老大，他最终如愿入伍穿上了绿军装，后来在部队提干了，变成家里唯一吃上“皇粮”的国家干部。我爸转业后在县城工作，之后娶了同样吃“皇粮”的我妈，做了令全村人羡慕的城里人。我爸妈会努力接济奶奶家里，他们攒下粮票寄给奶奶，奶奶可以拿粮票去换食物的事曾经让村里人非常非常艳羡。现在家里还珍藏了几张粮票，这粮票成了我们永远的记忆。

姑从她妈也就是我奶奶肚里钻出来时，我已比姑先六个月来到人间，这是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情。我比姑大是不争的事实，我小时候，妈会叮嘱我带好姑。侄女带姑，你说我冤不冤？

我爸妈要上班所以没时间干家务，奶奶来帮忙，和姑一起住到了我家。其实奶奶是存了份私心，希望让姑趁机在我家能吃饱饭。

我家拉绳就亮的电灯让幼小的姑有着莫名地向往。姑那时叫“电灯”为“拉灯”——一拉就亮的灯。

我逮住一切机会神气地在姑面前扯拉电灯开关。一拉，哇，亮了！一扯，哇，又熄了！逗得姑特想亲自操作一下哪怕只是摸摸电灯开关也行，但我就是霸道地不让她近身。不仅如此，即便去幼儿园上学我也防着这事，每次出门都不忘冲姑嚷“不许碰我家电灯”。

一天，我从幼儿园回来，刚进门就听见姑缠着我奶奶问：“我们村里为嘛没有‘拉灯’？为嘛呢？”我猜姑肯定玩过家里的电灯开关了。于是，我扯开嗓子向姑大嚎，末了，还在地上打滚耍起了无赖，哭得鼻涕口水一大把。姑先是怔住了，藏在她妈身后怯怯地瞟我，后来竟也仰天大哭，哭声一点也不亚于我。声音洪亮、此起彼伏，整院子充斥着我和姑非常投入的哭声。奶奶一边安慰我“好乖乖别哭”，一边向她闺女许愿，说“拉灯会有的，会有的”。

乡下那时吃都不够，哪还有钱装电灯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在那时乡下人眼里，遥远得像一个童话。

小小年纪的姑，口头禅是“吃不饱怎么办嘛”。

二、心疼电费

九十年代初，十八岁的姑嫁人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了她男人我姑丈的贴心贤内助。二十五岁时，姑成了仨孩子的妈。

姑知道了怎样计划生育，但她家对“计划生育”四字是如此理解的：为完成生男孩的伟大理想，生育要有计划。姑一结婚就努力为“造男娃”的理想而与姑丈精诚合作。让她羞愧的是，合作接连出现失误，三年两个，连着生了俩闺女。第三次合作，她成功生出了个带把儿的小子,为此家里被罚款导致她愈加囊中羞涩可她却是心甘情愿，之后姑愉快地接受了绝育手术。

而我呢，十八岁时仍在校园展开青春的翅膀，翱翔在知识的天空里。二十五岁我做了丈夫的妻，二十八岁才有了我的独生女。

我和丈夫都是工薪阶层，饿不死，冻不死，也发不了大财。但是，在姑眼里我是有钱人。工作忙，我打算请个保姆。妈荐了姑，说好歹还能对姑有个帮衬。

于是，瘦削的姑做了我家的保姆。她那带把儿的小子也来了我家。那小子两岁多，正是呀呀学语时。我逗弄小女，姑的儿子会屁颠屁颠跟来。小女如一时忘了规矩对他无礼，他会一本正经地训吓她：“你妈是我姐，我是你舅舅！舅舅！”竭力显示他的长辈威风。被两岁的孩子喊做“姐”，我无形中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有点恍惚。

姑也恍惚。我家已经开始电气化，她家呢，虽也用上了电，却只是照明而已。做饭、烧水，多用柴火，偶或用媒。洗衣更是原始，纯手工操作，用棒槌打敲，连洗衣粉也省了。姑喃喃自语：侄女家这样用电肯定得花好多钱……

姑不敢乱碰我家的电器。她的宝贝儿子忍不住摸一下的话，她立马会尖叫：“别动！别动！好贵的，不能弄坏你姐的东西！”

在我家，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随手关灯。面对姑，我的鼻子好酸，没了小时侯的霸气和骄傲。

才二十多岁的姑，口头禅是“钱不够用如何是好”。

三、没电不能活

姑是个挺能折腾的女人。

九十年代末，姑父在姑的“唆使”下，同意把孩子们放在农村托付给老娘照看，两口子一起进城挣钱来了。

两人非常卖命地给人搬砖，挑河沙，刷马桶，送液化气……很长一段时间，小工的队伍里活跃着他俩的身影。

后来姑“唆使”着家里买了一辆三轮车，两口子推着车走街串巷卖小菜。

再后来姑“唆使”着在城里租了家门面，开起了食品店，把孩子们接到城里来读书。

现在，四十多岁的姑“唆使”她男人在城里买地修建了楼房，楼下是她家的铺面，楼上是住房，我爸感叹自己工作一辈子的积蓄比不上姑这个生意人一年的收入。

姑搬新房时，我琢磨着是否给姑送一套电器。

姑知道后说：“千万别买，我们家都买全了！”

进了姑的门，她家齐全的电器差点闪了我的眼。

略显发福的姑微笑着给我介绍：“这是我家洗衣机，这是彩电，喏，冰箱！对了，还有电饭锅、电磁炉、电水壶、热水器……”

我跟姑打趣：“这么多的电器，要用好多电费哦，你不心疼呀？”

姑笑呵呵地回复我：“你别拿老眼光看我啦！现在就算在乡下，供电也不愁，家家户户都已经是满屋子电器了！不就是要交点电费吗？交就是嘛！”

“没有电，叫我可怎么活？”现在这话成了姑新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