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纯|母亲的三次眼泪

母亲是不轻易流泪的，可母亲却为我流了三次眼泪。

记得1975年我中学毕业后，响应号召准备插队下乡，要走的前两天，我忙着和同学告别，到照相馆照相分别留念。母亲那两天请假没有上班，忙着为我准备生活用品，缝制棉衣。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看到母亲正坐在昏黄的灯下，为我缝棉衣上的扣子。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母亲慈祥的面容，鬓发已有些斑白，眼角有了皱纹。心想妈老了，我们却都走了，不在她身边。这时母亲举起手对着灯光引针，穿了几次，也没有引进去。我走过去，拿过她手中的针线，一下就穿了过去。母亲接过针线对我说：“丽纯，你姐下乡走了，这回你也走了，妈身边连个帮我引针线的人都没有了！” 说完眼睛就有些发红。我说：“妈你别难过了，也不是就我一个人下乡，况且我愿意下乡，到广阔天地锻炼自己！”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对我说：“傻孩子，你知道啥，农活可不是好干的。妈不在你身边，自己可要注意身体，天冷多穿点衣服，和农民搞好关系。”

“我知道了，你都说过多少遍了，还说。”

母亲用牙把线咬断，又说：“不愿意听我也得说，到农村，晚上可别自己出去，荒草夜店的，小心有坏人；再有一条，你记住了，你现在还小，千万别在农村搞对象！”

特别最后一句，让我听了就心烦，索性不做声。可母亲希望我，她说一句，我就答应一句，她才放心。可我就是不应答，在一旁用木梳梳理刚剪短的头发。没想到我越不吱声，母亲唠叨的声越大：“我告诉你的事你记没记住啊？这么大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再说一遍，你可听好了，别当耳旁风，你……！”

我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对她说：“妈，我都要走了，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次，你能不能别说我了！我赶紧走吧，可别惹你生气了。”

母亲听了我说的话，顿时住了口，低下头默默地为我整理包裹。其实小包裹里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换洗的内衣，但她还是反复地翻看，一会包上，一会又打开看看。

临走那天，单位开来了解放牌大汽车，敲锣打鼓地在门前等我出征。我背上黄书包，手里拎一个装着洗漱用品的兜子走出了家门。母亲默默地紧跟在我的身后。当我要迈上汽车时，母亲突然叫住了我，“丽纯！”我回过头看着母亲，她没有说话，却一把将我拥在怀里，母亲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脖颈上，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母亲看我哭了，又急忙用手给我擦眼泪，可她的眼泪还在流淌。母亲哽咽着对我说：“闺女，妈那天真不该说你，你就要离开家、离开妈了，可妈还说你，妈真后悔。”

“妈，别说了，你都是为我好。”

汽车缓缓地开走了，母亲含着泪向我挥手的身影，就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母亲又一次流泪，是一九八一年我结婚那天。母亲早早起来为我做了一大碗鸡蛋面，对我说：“闺女赶紧把面吃了，今天你可能一整天都吃不上饭，别饿着。”母亲收拾完碗筷，还是里屋外屋的转，之后又站在我身边叮嘱我：“到婆家，要会来事，眼里要有活，别让人笑话咱没家教……。” 我说：“妈，你坐下歇会吧，心脏不好。”妈茫然若失的样子，不肯离开我身边。

不一会接亲的人来了，我对坐在沙发上的父母行礼，说了句：“爸妈，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说完我的眼圈就红了。母亲的眼泪早已流了下来，叫了声：“丽纯！” 就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接亲的婆家人赶紧说，结婚不能哭，大喜的事不能流泪。母亲急忙止住泪，收回了手。我知道，我是妈妈的老姑娘，妈舍不得我出嫁，但又希望我出嫁，希望我幸福。我对母亲说：“妈，我会常回家看你们的！”母亲强装笑脸目送我出门。那时结婚，娘家父母是不能跟着参加婚礼的。

母亲第三次流泪，是2009年我生病住院。当时我发现乳房有个小疙瘩，到医院检查，大夫说得住院手术。我问是不是得了乳腺癌？大夫说检查化验后再确定。晚上我心情沉重地来到母亲家，我没想告诉母亲，她有心脏病，经不起打击，我只是想看看母亲，之后再去做手术。也许是心里有压力，我走进屋里，没说几句话，就躺在了沙发上。

母亲说：“丽纯，累了！”

我说：“不累。”急忙又坐起来。

“看你脸色不好啊！”

“啊，昨天晚上没睡好觉，没事。妈你心脏咋样，最近犯没犯 病？”

“没事，不用惦记。”

可我发现速效救心丸就在床头柜上，盖子还没有关上。

我做完手术的第二天，母亲就赶来了。进门直奔到我的床前，握住我的手说“ 丽纯，你有病咋也不告诉妈一声，妈要是见不着你……。” 没等说完眼泪就涌出了眼眶。

“妈，不严重，就是个乳房结节，才缝三针。”

“那天你到我家去，我就感觉不对，好像你有事没说。后来我上单位给小刚（我爱人）打电话，我才知道。可真把妈吓坏了！”

“ 妈，大夫说是更年期紊乱，引起小叶增生，这回放心吧，你姑娘还好好的！”母亲抚摸着我的手笑了。

我在病床上，像孩子一样靠在母亲的肩膀上，睡着了。

如今，母亲虽然离开我有二十年的时间了，但母亲为我三次流泪，却让我记忆犹新，母亲这爱的泪水，早已融在了我的血液里，温暖着我的身心，足以让我的感动一辈子，幸福一辈子，难忘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