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年是伴随着星星落落的雪花和阵阵鞭炮声款款而来的。
腊八粥
每年的农历腊月初八,母亲都给我们熬“腊八粥”喝。那时的腊八粥不像现在的腊八粥用料那么讲究,什么、红糖、白糖、大枣、桂圆、杏仁、栗子、核桃、花生、红豆、糯米等不下十几种,那时的腊八粥比较简单,原料都是自家地里产的,大芸豆、红小豆、绿豆、黄豆、花生、大黄米、高粱米等。
初七晚上,母亲就开始泡米,五谷杂粮泡了一大盆。初八一大早,她就起来熬粥。那时候还没有电饭煲、高压锅之类的家用电器,平日做饭、熬菜都是用那口大铁锅。母亲把锅里填满水,把泡好的米放进锅里,点上柴火,慢慢熬。经过差不多一个上午的熬煮,腊八粥熬好了,出锅前母亲往粥里加一小勺糖精,那时家里穷,买不起白糖,加点糖精就很不错了。母亲给我们每人盛一碗,并叮嘱:“粥太热,凉凉再喝。”
起先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腊月初八这天喝腊八粥,直到上学学了二十四节气才明白。腊月初八正值三九天,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日子,腊八粥用料广泛,营养丰富,喝腊八粥能提高人的耐寒能力和免疫功能。再有,我国古代先人有用腊八粥祭祀神灵的习俗,腊八粥又称“福寿粥”“福德粥”,传说吃腊八粥能增福增寿。不管传说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那份深深的母爱才是最真实的,令人永生难忘。
乡下有句口头禅:“有钱没钱,杀猪过年”。在乡下,杀年猪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其热闹程度不亚于春节。一进腊月,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杀年猪。杀猪之前,一般都要翻翻黄历,选一个和家里人属相不相冲的日子杀猪。选这样的日子杀猪,是为了来年六畜兴旺,人寿年丰。
杀猪请客是农村流行的一个习俗,一家杀猪,半个屯子的人都来看热闹、吃猪肉。乡下人形容猪的肥瘦程度用“几指膘”来计算,说张家的猪三指膘,李家的猪四指膘,谁家的猪养的大、养的肥,谁家的主人就会感到很荣耀、很自豪。那时,乡下养猪都是散养的,长得比较慢,要想喂出一头几百斤重、巴掌厚膘的大肥猪要花上一年多的时间。农村称喂养超过一年的猪为“隔年陈”猪,隔年陈猪膘肥、油厚、肉香,因此,一般条件好的人家都养隔年陈的猪。
那天,我一口肉没吃,小猪临死前绝望的嚎叫声一直在我耳畔回响。过年杀年猪本来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我心里也明白,可就是别不过这个劲儿来。过年图的是喜庆,为了过年而屠戮一条生命,是不是太残忍了!这件事对我刺激很大,以至于我成年以后,邻里乡亲过年过节杀猪请我去吃肉,我都借故推辞。
一清早,父亲就去了城里,我和母亲在家熬做“灶糖”用的糖稀,准备祭灶神用的供品。二姨家表嫂送来一包“金锞子”和一匹一尺多高、两尺来长纸马,纸马是给灶王爷上天时骑的。表嫂家开扎花店,她有一手扎花手艺,屯子里老人了,扎个花圈、纸人、纸牛、纸马什么的都找她。
太阳偏西父亲回来了,请回来一张新的灶王爷画像,还买回来一大兜子东西:糊棚纸、石灰块、红纸、黄香、纸钱还有两张年画。 糖稀熬好了,母亲拿来一个方盘,往盘底上抹了一层荤油,撒上一层芝麻和瓜籽仁,把糖稀倒在上面,然后再撒上一层芝麻和瓜子仁,端到院子里冻上。那时家里没钱,买不起灶糖,每年过小年吃灶糖都是母亲自己做。她把甜菜疙瘩槎成丝,用水浸泡几小时,然后放到锅里煮,等糖分完全溶解到水里以后,把甜菜丝捞出,小火慢慢熬,直到熬成酱油色粘糊糊的糖稀。虽然自己家做的灶糖外观和口感都不如城里卖的好,但是,在那个年代能吃上母亲亲手做的灶糖,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收拾完东西天已经大黑了,父亲开始摆放桌子、上供品准备祭灶神。因为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之说,送灶仪式只有父亲和我两个人,弟弟太小,还不会走路,不能参加。父亲摆好供品,点上香烛,跪在供桌前磕头烧纸钱,边烧纸钱边念叨一些请灶王爷上天多说好话,保佑一家平安之类的话。我跪在父亲身后,跟着父亲磕头作揖。三炷香烧完,父亲起身把旧灶王爷画像、纸马还有部分供品填进灶坑烧掉,因为供灶王爷属于“四旧”,怕别人看见说出去惹麻烦。
送走灶王爷,母亲煮了两盘饺子,放上小炕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饺子,吃灶糖。平时不怎么喝酒的父亲破例倒了盅白酒,但没喝几口就满脸通红醉倒了。
这是我记忆中过得最快乐、最祥和也是最难忘的一个小年,转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是被造反派迫害死的。
扫房土
小年一过,春节的脚步就更近了,年味儿也更浓了。
农村有个习俗, “二十五,扫房土” 。腊月二十五这天,家家都扫房、收拾屋子搞卫生,寓意赶走一年的晦气,迎接新年新气象。
从日出到太阳落山,父母整整忙活了一天,才把墙刷完,棚糊好。等把箱子柜搬回原处一切都安顿好,已经是小半夜了。看着父母满脸汗水累得连饭都吃不下的样子,我心里非常难过,盼望自己快点长大, 早一天帮父母分担一些家务。
二十五这天没吃早饭父母就开始收拾外屋厨房。父亲把笤帚绑在一根长木杆上,找来一条麻袋披在身上,用毛巾捂住嘴,开始扫房。没有天棚、裸露的秫秸顶棚上挂满了灰嘟噜和蜘蛛网,一笤帚下去,满屋灰尘。尽管敞着房门,还是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父亲扫完房,又找来一把锄头,想把东山墙上的霜刮一刮,可是铲了几下没铲动,便放弃了。他转身出屋,到草垛上拽回来一捆谷草,在外屋地用麻线绳绑了一条胳膊粗细、一丈多长的草把子,他把外屋门框上已经旧了、结满了厚厚冰霜的挡风草把子拽下来,换上新的。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个永远都闲不住的人,他眼里总有干不完的活,这或许就是农民勤劳的本性吧!
在乡下,过年贴春联是家家户户必须做的一件事。乡下人管春联叫‘’对子‘’,无论家里怎么穷,过年也要买一幅或是请人写一幅对子贴上,图个新年红红火火,大吉大利。
父亲念过两年私塾,在屯子里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了,他的毛笔字写得非常好,乡亲们过年贴的对联、福字基本上都出自他的手。小年一过,左邻右舍就上门请他写对子、福字。父亲有求必应,从不推脱也不收一分钱。有的人家每年都求父亲写, 心里过意不去,想扔两个纸墨钱儿,但都被父亲婉言回绝。
父母忙碌,我也没闲着,我把父亲写对子、福字剩下的红纸边角料放进一个上宽下窄的小水桶里,加满温水,等红颜色被浸泡下来以后把纸捞出,然后把桶放在院子里冻。那时天特别冷,没多大功夫水桶就结了一寸多厚的冰。把水桶拎进屋,用开水在桶身周围浇一下,冰和桶就分离了,一盏“冰灯”就有了雏形。然后用烧红的铁丝在冰灯的上面烫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把里面没冻的水倒出去,再在冰灯的底部烫一个小眼儿,塞进一根铁钉,上面插上红蜡烛,一盏漂亮的“冰灯”就做成了!傍晚,父亲用一根长杆把冰灯挑起来,点上蜡烛。通红的烛光照亮了小院,也照亮了一家人的心!
年夜饭
大年三十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也是合家团圆的一天。除夕之夜,全家欢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守岁,等着辞旧迎新的时刻。
母亲早早就把年夜饭准备好了。那年的年夜饭应该说还是很丰盛的,不但有纯猪肉馅的饺子、蒸肉,还有母亲提前几天就炸好了的肉丸子、素丸子、面鱼儿等不少好吃的。
酒菜摆上桌后,父亲把那张新请回来的灶王爷供上,然后拿出一挂鞭到院子里“接神”,母亲把弟弟叫醒,我们兄弟俩捂着耳朵趴在窗台上看父亲放鞭炮。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数着指头天天盼的大年终于到来了!
母亲从箱底找出一个花布小口袋,里面装着一叠一角两角的纸币和十几枚硬币。她把硬币倒在炕上,按面值大小分别摞在一起,然后分给我们姐仨“压兜”。我记得非常清楚,一个人一角六分钱。弟弟小,不会花钱,在兜里揣一会儿就被母亲收回去了,姐姐没要。我的压岁钱始终在兜里揣着,一直没舍得花。
父亲接完神回到炕桌前,倒了两盅白酒, 父母一人一盅,一家五口欢欢乐乐 、高高兴兴地吃着年夜饭,在喜庆的爆竹声中,一直守岁到天明。
这是我记忆中过得最有年味儿,最开心、最快乐的一个年。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心往神驰 。
时光荏苒, 岁月如梭。翻阅不老的童年,最值得回味的,是那些永远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