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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乡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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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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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春|异乡客

郑强只有认为没有缉捕他的危险时,才会考虑到哪儿落脚。

连续多日,他像惶惶不可终日的耗子,四处躲藏,吃不好、睡不稳,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人经过他旁边就起疑心,以为便衣来抓捕他的,弄得他神经兮兮的,这样下去总不是一个办法。天地这般大,城市又那么多,竟然没有他容身的地方;街头,路人匆匆,车水马龙,没有他一个老相识。他注意到一个领着小女孩儿的妇女,小女孩儿不过六岁模样,天真无邪的眼睛纯净而可爱,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了,也是这样大的小孩,现在因为家庭变故,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顿时,沮丧、失意、绝望,他的情绪降至了冰点。

明媚的阳光与街市热闹景象,让他产生强烈的生存愿望,不行,无论如何也要找隐匿地方,过几年与世隔绝的日子,避开风头再做打算。

大半逃犯都有这种心理,郑强也不例外。

他从手机里调出微信,这种玩意儿真好,里面有很多陌生朋友,男男女女、五湖四海,有的聊得挺热乎,达到一日不聊彼此牵挂的程度;有的只是虚与应酬,关注中不免有点儿假惺惺的热络。他查看微信里的朋友,多方面考虑后,最终决定与芳子联系,到她那里避避风头。他的选择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芳子与他保持两年交住,而且从视频看见过她,皮肤稍微有点儿黑,透出健康与壮硕的身体,颇有几分女性特有的韵味儿,而且她又是独身,处事上善解人意,况且住处很偏僻,这些条件都很理想。虽然芳子喜欢聊微信,微信可以结交陌生的朋友、传播信息,凌乱的信息隐蔽形形色色的人与陷阱,可是世界毕竟好人多。芳子这种习惯不算坏毛病,郑强在网上也是广结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这种道理他懂,所以他落难时想起了朋友,打算投靠朋友,而女性富于同情心,会得到她的帮助,所以他选择了芳子。

这些日子,郑强与芳子聊微信很投缘,甚至达到牵肠挂肚的程度,她几次邀请他去她那儿看看。芳子为人坦率,没准儿她是救命菩萨呢!他便向她连续发出问候语音,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让他失望的是,芳子还没有上线,郑强心里老大不爽,真是懒娘们儿,平时聊得心肝宝贝我好想你,到我落难之际,你也开始躲猫猫了!

郑强骂骂咧咧进了一家小饭馆,稀里糊涂地吃些东西,然后躲进-处楼道,蹭网看微信上的信息熬时间,主要查看有关他案子的报道。所幸没有谁对他案子感兴趣。他只是黎明前的一颗流星,悄无声息地流浪市井间,如同传说中的小人物不被人注意。傍晚,城市上空弥漫汽油味儿,芳子终于上线了。她在微信上留言:强哥,有事吗?

当然有事了!强哥现在走投无路,需要有人帮一把,暂且度过难关。郑强端详微信上的芳子照片,打定主意后,他先与芳子神聊一番,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虚情假意且又漫无目标,无非显示他对芳子思念之情,然后说他近日遇到点儿麻烦,心头不痛快,问能否到她那里玩几天。

芳子是一个热心肠人,有朋友自远方来,当然不亦乐乎!她毫不迟疑,马上表示,欢迎强哥到她寒舍做客。接着,芳子对来她这里的路线,坐什么车,都告诉得明明白白了。

郑强不在乎警方监视他的微信号,因为旧的微信号他停用了,这个微信号是重新办手机卡时申请的,暂时没人知道他是谁。

芳子奇怪地追问他,你咋还换了微信号?芳子担心他是冒名顶替的骗子,强调问他一句。这年头啥人都有,不能不防。郑强只得打开视频,让她辨认出是他,然后含混地说,旧手机丢了,幸亏记得你的微信号,才加上你。芳子听后很高兴,远方有人挂念她,注视她的生命每一个瞬间,值得她兴奋。芳子带有愉悦心情对他说,到时我去镇子里接站。

郑强爽快答应,说一言为定,不见不散,然后关上了微信。

毕竟他当过兵,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他对每步都做出了精细打算,而且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

没有办法,负案在身的人大半惶恐不安,担心被警方逮住。现在公安部门侦缉能力太强了,万万不可马虎。

其实,芳子只是她的网名,真实名字叫徐珍珍,一个带着十二岁女孩儿的独居女人。

那天,徐珍珍开一台农用三轮车到镇里,足足等了三个小时,郑强乘坐的大货车才摇摇晃晃进了镇子。镇子很小,杂乱无章的街巷,有稀疏的几个闲人,还有一挂马车靠在电线杆子旁,车里装有一些杂物。郑强从客运站门口的电线杆旁,发现站在那里的“芳子”,她还是那副模样,只是瘦削许多,肤色也黑了许多。郑强像见到救苦救难的观音,忘乎所以地扑向前去。“芳子,我终于见到你了!”徐珍珍不由戒备地退后一步,注视他,表情多了几分陌生感,语气也缺乏热度,用标准的东北口音说:“我叫徐珍珍,芳子只是我的网名。”

郑强被她的冷淡震慑住了,立刻感受到女性不可触摸的心思,脸色稍为不悦,彼此间也多了陌生感。徐珍珍说:“我开农用三轮儿接你,别嫌弃脏啊,请上车吧!”

“离你家还有多远?”他问。

“三十多里路吧!”她淡淡地说。

三十多里路?郑强满脸轻松,因为愈是偏僻的地方,对他来讲愈是安全。他需要安全的生存环境,以便梳理一下心情,至于以后何去何从,他还没有想好。郑强坐在车斗里,很有点儿落魄的样子,农用车在旷野的土道上颠簸足足两个钟头,车后留下飞扬的尘土。终于,前方出现了村落,疏落的房舍冒出炊烟,经久不息地飘荡在空中,似乎凝固了一般。村里还传出狗类沉闷的吠声和鸡鹅的欢叫声。郑强问,珍珍,到了吗?

“过这个村子才到。”徐珍珍没有回头。前面的路面出现塌陷处,左侧是沟壑,足足有十几丈深,里面有浅浅的流水,显然是洪水冲刷的结果。他又问她一些话题,徐珍珍不吭声了,全神贯注地盯住前方。过了沟壑后,她停下车,训斥他说,你没看见刚才的路面,多危险!现在有啥话,你就说吧!

郑强心里像浇上冷水似的,浑身发抖,这个女人表情很怪,挺有脾气呀,刚见面就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人难堪,他想立即离开这里。环视四周,陌生的土地和村落,他举目无亲,又能去哪里?冷静想,除了在这里暂且落脚,确实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强忍住不满情绪,说我只对这里感到好奇……

“是啊,我们这里太偏僻,没有你那儿好。”徐珍珍用抱怨口吻说。她重新开起车,这台旧农用三轮车经过村子,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村头,向徐珍珍打招呼,徐珍珍仿佛没看见他,只顾开车。郑强与那人目光交错,发现那人看他时充满了复杂情绪,有惊讶也有憎恨,这让郑强感到诧异。农用三轮往东行驶了几里路。坡地有一栋房子,院子里一条狗窜出来,朝车子发出友善的吠叫。徐珍珍把车子开进院子,用套袖拍打身上灰尘,然后拦住狂吠的狼狗说,请你进屋吧。

这是独院的五间房舍,院里有几台打草绳机和稻草垛,还有几只觅食的小鸡,悠闲地在院子里觅食。

东屋是徐珍珍和女儿的卧室,郑强进屋刚坐在沙发里,徐珍珍说,强哥,帮我把车里的东西卸下来。郑强出了门,见车里有两个麻丝袋子,里面装的煤块。郑强拎一下麻丝袋挺沉,徐珍珍把他拦在一边儿,嘀咕说,亏你还是一个男人!她抱起一袋煤,几步进了屋,搁在西面的仓库里。郑强没有想到,徐珍珍有这般力气,真是一个女汉子!郑强暗自敬佩她,且又有几分惆怅,选择到她这儿避风头,恐怕选错主儿了!

徐珍珍办事爽快、风风火火的,她与女儿兰兰相依为命,办一处打草绳作坊,有订单就雇几个人干活儿,平时由自己操纵打草机,打出一捆捆的草绳,堆进仓库里。附近种水稻的人很多,还有塑料大棚,草绳用量很大,她使的稻草不用花钱买,附近就有稻田,她干的是无本买卖。徐珍珍低头操纵打绳机,还得往里面续草,她忙而不乱,有条不紊。郑强觉得,住在她这儿,总不能白吃她的饭,帮她干些活儿,也算心安理得了。他主动操纵一台打绳机,却干得手忙脚乱,不是忘记踏动力轮,就是忘记续稻草了,结果草绳断了,一团草绳便报废了。

徐珍珍说,你干不了这活儿,还是帮我给草里浸水吧。

往稻草里浸水,为了增强草的韧劲。郑强拎起一桶水泼到稻草堆里,稻草弄得干湿不均。徐珍珍没有说什么,她接过水桶,很均匀地泼上了水,似乎每根稻草上都淋湿了,郑强看后心里很愧疚,连这么简单的活计都干不成,真的没有用处了。

住在徐珍珍家里三天,郑强感到无聊、寂寞了,他偶尔漫无目的地在旷野里走一走。其实,这里真的很不错。平整的土地里,水稻长势很好;左边是一片草甸子,绿草如茵,上面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儿,有黄的、蓝色的,也有红色的,远远望去,鲜艳夺目。附近还有几处水洼子,大约雨后无处泄去的水积蓄那里,有几只野鸭子悠闲游玩,传来欢快的呱呱叫声。

再往前面不远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徐珍珍说这是柳树沟。河面不宽,岸边有很多的青蛙,聒噪声让人彻夜难眠。郑强对他选择到这里避风头很满意,他熟悉地貌为了方便藏匿,因为没有忘记他是负案在逃人员。他见到徐珍珍后颇有些拘束,不如在微信中互相聊天那么恣意、豁达、开心。

郑强原本以为徐珍珍只是“小鲜肉”,哪知道她是“熟女”,而且她这个“熟女”很老练,经历过感情的波折,世事洞悉,看人透彻。徐珍珍和郑强微信聊天有半年之久,她渴望与外界沟通,目的性很明确,生活在偏僻的地方,孤零零的需要有一个聊天对象;郑强奔波在外,辛苦而枯燥,渴望有倾诉的好友。两个人聊久了,有了共同语言,彼此当然产生了好感,徐珍珍同意让他来见她了。可是他依旧看出,徐珍珍对他很戒备,谈起家庭、个人经历,言辞犀利,刀刀见血,郑强便如坐针毡,知道她对他始终抱有戒心。

这很不妙,看来他继续待下去很难了。

两个人感觉上不冷不热,郑强只得打算另觅去处了。那天夜里,郑强刚刚入睡,忽听狼狗凶猛吠叫声,徐珍珍急忙从卧室出来,她掩住睡衣,长发凌乱,打着手电出去了。郑强急忙跟随她而去,她示意他留在屋里。院子里传出男人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徐珍珍低声解释什么,郑强听不真切。看来这个男人喝了不少酒,非得要闯进屋子里。徐珍珍拦不住他,郑强担心她有了闪失,况且对酒鬼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他披了一件衣服出去,问道,珍珍,是谁呀?

徐珍珍回头,惊慌失措的样子,说没你的事儿,你回去吧!

那男人面容抹糊,他大声吼叫,徐珍珍你在骗我!徐珍珍见郑强出现了,强忍住尴尬的表情,对那男人说,王哥,我没有骗你!这人是我亲戚,他叫郑强,我有什么事儿可瞒你啊?王哥走近郑强,他端详一番,郑强看到一张委琐的瘦长脸,两只被酒精烧红的眼珠恶狠狠瞪视他,正是在村子里见到的那个男人。郑强被现场弄迷糊了,不知道怎么办?王哥突然拽住了郑强的胳膊,掐得皮肉生疼;郑强本能地甩开了王哥的手腕,不客气地说,有话你说,动手干吗?王哥用含混不清的语调说,你是珍珍的啥人?

郑强从徐珍珍表情里发现什么,他挺直腰板,面带微笑,说王哥,我是珍珍处的朋友。

徐珍珍吃了一惊,她还没有说话,王哥恼了,举起拳头冲郑强打去,郑强早有防备,他趁势抓住王哥的手腕,往身后一扭,王哥疼痛难忍,唉呀直喊疼。郑强把他推到门口,怒气冲冲喊道,你不要再胡闹了,放聪明点儿,否则我去你家找你!

王哥很觉丢面子,又担心把事情闹大了,让家人知道不妥,他狼狈不堪地跑掉了。

回到上房,徐珍珍坐沙发上,喘着粗气,半晌无语。郑强知道她心里很焦虑、心神不定,陪伴她坐了一会儿。徐珍珍终于叹息一声,轻声说,你也该休息了,她回到了卧室,久久才熄灯。

郑强发现,徐珍珍有不被人所知的感情困扰,对此她无法解释,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纠结。

徐珍珍忙了几天农活儿后,特意做了几样菜肴,有肉有野菜,还打开一瓶“北大荒”酒,她让郑强坐在主人位置,为他斟了一杯酒。

郑强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接过酒杯,向她致意说,这几天,真的麻烦你了!

“今天你咋学会客气啦?”徐珍珍含笑问。

郑强尽量忍住伤感的情绪,举杯说,我知道,不应当再打扰你了。谢谢你的接待。

徐珍珍先是困惑,脸颊慢慢漾出笑纹,她的眉目间颇有别样的意味儿,突然她爆发出大笑,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们这儿有一种说法:上车饺子下车面。你来我家,面条儿吃了,饺子可还没有包哇!

郑强窘笑,他掩饰表情上的尴尬,说道,住在你家好几天了,够麻烦的,我也该走了!

“你想去哪里?——回家吗?”她问。

这话显然揭开他的伤心处,手里的筷子漫无目标划拉一下,眼神虚怯了许多。他叹气地说,四海为家、打工谋生了。

“我雇你打工如何?”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哈哈,哪能这么说呢!给你当‘白干队’我也行,只怕你不接纳我……”他的话很诚实。

徐珍珍注视郑强足有三秒钟,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脸色绯红,低头吃饭。公允说,郑强长相很高大,帅气且又很阳刚,属于受端详那类男人;徐珍珍只比郑强小两岁,虽然个子高挑儿,日晒雨淋的,肤色略显黑一些,但是,徐珍珍的五官很端正,一对丹凤眼,嘴唇丰润,颇有性感。郑强明白无误的表态,让她顾虑多了一些。她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只淡淡地说,开一句玩笑,你别当真!你是不是对王哥感到好奇?

郑强苦笑,王哥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死结。徐珍珍幽怨地说,王哥叫王明朋,我家梁志强的同学。梁志强是兰兰的爹,他死后,王明朋经常来帮工,对我有了那层意思。我说你有妻子,咱们不合适,当兄妹相处,他又不肯……

她的话带有叹息声,郑强炽热的心冷却了。

“强哥,我打算让你给兰兰当一次候补爹,行不行……”徐珍珍声音低沉了。

郑强呷了一口酒,大胆地说,为啥不让我当正式的?

徐珍珍解释说,我接你回来时,经过那处断崖还记得吗?兰兰的爹梁志强搭车出门打工,车掉进了崖底……他死了。兰兰那年才两岁,近年她懂事了,夜晚睡觉总说她梦见爸爸了。我骗她说,爸爸出门打工,快回来了……

郑强发现她眼里晶莹的泪珠,安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扮好这个角色的。

次日早饭后,郑强跟着徐珍珍去了水田。

徐珍珍在小河边有几亩水田,稻子长得茁壮,绿茵茵一片。徐珍珍不主张往水田里喷洒除草剂,小草长得很高了,她和郑强下水田除草。郑强干过农活,他家里也有水田,干这类活儿得心应手。郑强把水草拔出来,又用把草踩进了泥里,充当肥料。太阳很毒,烘烤着大地,他头上滚着汗珠,脚板下又很凉,干一会儿活就有点吃不消了。他见徐珍珍不紧不慢地拔大草,他不好意思提出休息,咬牙跟着赶趟子。突然,他发觉有东西撞着大腿,顺手捞出一条鲫鱼,他向徐珍珍扬起鲫鱼,说晚饭有菜了!徐珍珍笑眯眯说,这里鱼多得没有人吃了!

太阳移向西南边的山间了,凉爽的空气流来,宁静的原野传出归巢的鸟啼声。徐珍珍直起了腰,说休息一会儿吧。

两个人从泥里拔出了脚,郑强用渠水冲洗脚板,说天气到了盛夏,这里水田还挺凉啊!

徐珍珍兴奋地说,是啊,这儿是北大荒嘛!

两个人坐在田埂上,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接着都取出手机,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微信。徐珍珍查看女儿微信上的留言,脸上浮出母亲才有的幸福。兰兰在农场中心校当寄宿生,她告诉妈妈,中考已经结束,她要回家住几天。徐珍珍头脑发热,打上一行字:兰兰,你爸爸回来了!

郑强也上网查看信息。虽然这儿很偏僻,手机信号还很好,他可以浏览朋友圈里的留言。当然,他更关心自己的命运,他看到自己的案子并没有完,公安已经上网通缉他了,心里一下乱了套,这一档子烂事像噩梦一样纠缠他,倒八辈血霉了!徐珍珍独自品味自己的幸福,全然不顾郑强的感受。她凑近他,兴奋地说,强哥,兰兰快回来了!你这个假爹千万别演砸了!

郑强没好气地说,老婆,你让我咋演?

徐珍珍细心想了一会儿,说漏洞太多了!你姓郑,孩子那个死爹姓梁,羊肉贴不到狗身上。郑强说,让兰兰也改姓郑,啥事都解了!徐珍珍瞪了他一眼,说兰兰是聪明的孩子,她就不会相信你是她亲爹了。郑强闷声闷气地说,你说咋办?她思前想后,脑筋突然开了窍:不如你叫梁志强,那是她爹的名字!

郑强拍一下脑瓜儿,醒了腔,说怪不得你当初加我呢,看中我的网名“强哥”啊!不过,我行不更名、站不改姓,我就叫郑强!

徐珍珍抿嘴笑,说强哥,我不是想让你冒名顶替,梁志强死已经快十年了,我的伤心劲儿过去了,只是想让女儿高兴一些……

沉默一会儿,凉爽的一阵风过去了,郑强头脑清醒许多。他想,当梁志强也不错,这样既可以躲开别人眼睛,又可以掩盖真实的身份,过几天轻松的日子。他叹了口气,说那为了兰兰,我就依了你了!

几天后,郑强从野外回来,屋子里多了一个小女孩儿,便知道兰兰回家了。

“兰兰,你爸回来了。”徐珍珍说。

兰兰是个头细弱的女孩子,有着母亲微黑的肤色和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此刻,她眼里冒出活泛的光泽,陌生且充满好奇的表情像花儿绽放,兴奋地喊了一声“爸爸!”她轻盈如一只飞燕,在他面前又站住了脚,瞪着眼珠打量他,骨碌的眸子蘸满了疑问。她自言自语地说:“你真是爸爸吗?”

“兰兰,不认识爸爸吗?”善良的谎话总会让人感动。兰兰对郑强结实的面颊产生疑惑,从妈妈那里听到爸爸的话题是:个子不算高、瘦弱的体质与苍白的尖脸是她不变的印象。面前的爸爸高大、壮实,与她心里的父亲差距太大了。她突然灵机一动,跑到卧室,取出“全家福”照片。父亲永远定格在23岁时,空洞的眼睛有几分渴望,抱着刚一岁的兰兰。似乎有一种默契支撑兰兰,她用照片上的爸爸对照郑强,表情凝固了。

兰兰已经12岁,懂事了。她对比照片上的全家福,眨巴圆润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郑强,一语不吭。徐珍珍说,你爸还会有假吗!爸爸给你带回好多东西。她从柜里取出薯条、娃哈哈、大礼包……五颜六色的,令人目不暇接。郑强知道徐珍珍赶集时捎回的东西,他心里愧疚,知道徐珍珍有一个女儿,却没有记得给孩子带一件礼物,实在没用处。

兰兰被花花绿绿的小食品迷住眼睛,天真地一笑,抱起这堆小食品乐颠颠地走开了。

两个中年男女相视无语,眼里注满了无奈。

晚上终于到了。徐珍珍打算和兰兰在床上睡,兰兰把自己的被褥抱到了客厅,她要睡在沙发上,说床是爸爸妈妈住的地方。

徐珍珍哄她,爸爸睡沙发,兰兰和妈妈睡床上。兰兰就是不肯,她很懂事,坚持睡在沙发上,并且把郑强推进了卧室。郑强尴尬地坐在椅子上抽烟,他对徐珍珍说,你先睡吧,我不会惹你不高兴。徐珍珍说,你不惹我不高兴,会惹兰兰不高兴。

郑强拿不准她的话真实含义,迟疑一会儿,终于走到了床前。他注视徐珍珍,判断她是否接纳他的示爱。徐珍珍拥着被子靠到一边,给他让出了床位。郑强明白,戏还得继续演下去,他只好用一床被子蒙住了身子。

不一会儿,传来兰兰轻快的脚步声,她推开门,见郑强躺在妈妈的旁边,才放心地离开。

白天,是兰兰最高兴的时候,她牵着郑强的手,到草甸上采野花,还要在水泡里捉鱼。这儿还处于原生态,高大的树木、平缓的坡地与浅浅的水泊,似乎隐藏数不清的宝贝。兰兰从水泊里捉到几条泥鳅,装进纯净水瓶内,还要求郑强领她钻芦苇丛里捡鸟蛋。盛夏的阳光爱抚着她,她笑靥浅小,显得天真、可爱。郑强突然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女儿的下落,他心头焦躁,也失掉了耐性,对兰兰说,咱们回去吧,要玩儿,明天再来……

这种日子让他苦不堪言,兰兰上学后,他的情绪才平静。

郑强继续睡在沙发上,继续躺在被窝里捧着手机看朋友圈,他发觉自己处境更为不妙了,他成了公安部B级通缉犯!他把手机搁在枕头旁边,苦思冥想,以后该怎么办呢?

他不想把自己的底细告诉徐珍珍。自己犯案作科,应该由自己承担法律责任,与徐珍珍无关。只是,长期躲在这里,靠徐珍珍的恩赐度日子,他又不甘心。孤男寡女的同居一个屋檐下,总不是长久之计。他想离去,一旦他收拾背包时,他发现徐珍珍露出了悲凉的表情,注视他,久久不肯说话,他明白了,徐珍珍最怕孤独。

这天,王明朋来徐珍珍家帮工,他打草绳很内行,对郑强有些惧怕,很少用正眼看郑强。其实,郑强没有心情搭理他。自从发现自己成了公安部网上通缉的逃犯,郑强开始想念女儿了,干活儿神情恍惚,打草绳时几次失误,不得不重新续草。徐珍珍知道他有心事,开玩笑说,强哥,你不要怠工,你打多少草绳,我记着数呢!

怕我白吃饱吗?他心头不爽。

王明朋见郑强沮丧样子,便笑逐颜开,说在我们这块儿地,你生活不习惯!

徐珍珍正色说,王哥,你不要瞎掺乎!强哥是我的座上宾,他帮忙,我也要给他劳务费的。

王明朋有点儿不高兴,认为这样不公平,咕噜一声,抱怨她偏心眼儿。郑强倔强地说,我不要你任何报酬!王明朋又说,你俩真是一对活宝!一个要给工钱,一个不要。这可真的奇了怪啦!郑强没有理他,郑重地对徐珍珍说,珍珍,我在你这里有三个月了,太麻烦你了,我真的该走了!

徐珍珍停下手里活儿,表情阴暗,望他好一会儿,默默地说:“你想家啦?”

郑强紧皱眉头,说我一无所有!妻子和她打工的老板有奸情,我把她杀了!王明朋虚张声势说,你是杀人犯?他躲得远远的。郑强感到吃惊,这是揭家丑。徐珍珍淡淡地说,只是伤害,她没有死……

“你怎么会知道了?”郑强注视她,内心不安,“你知道我是杀人犯,怎么不去报案?悬赏一万元通缉我呢!”

“你是我的网友,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份,这不奇怪。强哥,她与你没有感情,还留恋她干吗!犯得着杀她吗?她为你生了一个孩子,还照顾你的母亲,你不应该……”她见郑强表情发生细微变化,不再说话了。

王明朋胆小,担心牵连上自己,悄悄溜走了。

晚上,郑强又取出他的背包,把换洗的衣服搁进去,他意外发现里面有二千块钱。知道是徐珍珍送给他的,心里很复杂,便把钱搁到了徐珍珍面前。徐珍珍情绪很低落,悄声说,你带着吧,穷家富路,把你的事儿办利索了,想我时你再回来……

“少说得判五年徒刑。”他说。

“你不嫌弃我们娘儿俩,我会等你……”她又说。

郑强看着她,心里涩涩的,突然抱住她了。

次日,徐珍珍和王哥开着农用三轮车送他去镇子。王哥歪戴着帽子,显出庄稼人的本色。一路上,车子在砂石路上晃来晃去,王哥递给郑强-支烟,郑强没有心情,拒绝他的好意,蜷缩身子,蹲在车里,闭目沉思,偶尔望着开农用三轮车的徐珍珍。王哥说,珍珍是一个能干的媳妇,谁找她当媳妇,祖坟烧高香了!郑强说,她怎么不喜欢你呢?王哥的表情苦涩,他无法回答这个话题,却唱起古老的民歌:

金戒指啊不哇是啊

值呀钱的宝哇

依个呀儿呦

那本是我那个情郎哥儿

给我买的呀

一钱得儿零三分儿啊

嗯哎哎嗨呦……

徐珍珍停住车,回头怒骂道,你别再唱啦,像哭丧似的!

王哥龇牙摇头说,郑强老弟,你走了,把珍珍娘俩闪了一下!

车子进了镇子,郑强下了车,他拎起背包,看着徐珍珍,彼此用眼神交流,她微笑一下,苦涩的笑容凝固在面颊上,她说要和王哥顺道去看看兰兰,不能陪他了,打个招呼后她便开车离去。郑强久久望着她的农用三轮车,还有怪模怪样的王哥,消失在镇子的后街,他才回过神儿,来到公路客运站。

很快,通往哈尔滨的班车来了。郑强坐上车,依恋地望着广袤的大地,滋生几分的感慨。客运班车开得很快,经过几个村镇后,记忆里的徐珍珍远去了,似乎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不那么真切了。忽然,开着流量的手机咝咝叫了两声,是微信提醒信号。他打开了手机,见上面有徐珍珍的留言:强,兰兰盼你早日回来。

他读懂了其中含意,眼里突然溢出了泪水,尽快了断破碎的婚姻,接受法律制裁,是他返回老家主要事儿。这儿的那份情与牵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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