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乡文学》
内刊会员
当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孤榆树的树梢时。李二杆子来到村外，接班值岗。
今天是正月十五，按照区里六号公告精神:非常时期，为防疫工作万无一失，尽量劝告村民不要去茔地送灯。避免人与人接触，传染。防止疫情扩散。非本村居住人车严禁入内。
李二杆子上了值岗专用面包車，透过左侧车窗，清楚地看见村内主街道；透过右侧车窗，能看清与主街相连的唯一进村的通乡公路。村内主街道，路灯早早点亮了，两侧各农户门前都挂着大红灯笼，串串五色彩灯，有的挂在院墙上，有的挂在大红灯笼两侧，做以陪衬。彩灯闪烁着，给人一种眩目的感觉。有的农户从院子里到大门，还拉扯起挂钱儿或五颜六色的小彩旗儿。喜庆的街道不见行人，显得有些空旷。零星的爆竹时而在空中炸响，更使村内显得寂寥。通乡公路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行，铺覆着压实的冰雪，在皎洁的月光下，苍白地延伸到很远很远的拐弯深处。
本应二杆子和村书记一个班儿。临上岗前村书记打来电话说今儿要晚来一会儿。一是要劝告村民不要聚集扎堆儿，不要送灯。二是要看管农户撒灯，燃放烟花时防火。李二杆子自己有些寂寞，不由地想起些心里堵得慌的事儿:
他曾经是名中共党员，村治保主任。2008年贷款15万元，建起了家庭养猪埸，等到猪埸完工，时令已进初冬。去庆安县拉回50头成母猪。加上运费花掉不到11万元。不想因路途太远，初冬天气又凉溲，拉回的猪都感冒了。三天出栏，死了个痛快，一个没剩。一辈子没有生育的老伴，着急上火，得了尿毒症。老伴透析将近三年，最后撒手归西，人钱两空。剩下他孤单一人，年龄又已接近60岁，无力偿还贷款。新调转来的信用社钱主任，以诈骗罪把他起诉到市经侦大队。结果被判刑一年半。刑满释放后没了党籍，撸了治保主任。幸好2019年全国扫黑除恶工作深入开展，钱主任因查实贪占公款200余万元，判刑13年…...
想到这里，二杆子的心里舒坦了好多:共产党眼里就是不揉沙子！黑白看得清，认得准。
二杆子因为当了多年的治保主任，不抽烟，不喝酒，不会打麻将。用他自已的话说:"自己做不到，咋恬脸管别人！那不是伸出嘴巴让别搧吗"？他到是有两个爱好:一是喜欢听二人转，特别是《王二姐思夫》；再一个就是看新闻。当他得知全国的白衣天使，解放军官兵铺天盖地地请缨奔赴武汉"疫区"前线。明白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村里的广播也没白天没黑夜地宣传:宅居在家，就是为国家做贡献。并要求党员干部，积极行动起来，做好宣传、教育、排查、劝导工作。等到了封村封路时，二杆子坐不住了，心想:我也曾经是名党员，又干了20多年治保。虽然对村民没做出多大贡献，但我熟悉村民工作，知道老百姓想啥，知道老百姓喜欢听啥。要不这么多年"家雀扑棱房檐子，老母猪拱翻酱栏子"的鸡毛蒜皮事咋处理的呢？于是他拨通了村书记电话，请求义务为村民站岗，封村封路，保证不让外来人车进村，让村民过个放心年。从大年初三直到今天正月十五，他和村书记一组，一直坚守。
不知啥时候，村里突然热闹起来。地上每农家院里，都撒起了烟火一一用苞米瓤子或其它什么东西洒上柴油点燃。一小堆儿，一小堆儿点燃直至排到大门外。亮亮堂堂的火堆，劈叭炸响的鞭炮与高挂的大红灯笼、串串彩灯交相辉映。空中，随着礼花的啸响，下起了此起彼伏，色彩斑斓的花雨:红色似火；黄色如金；白色胜雪；绿如翡翠；紫如晚霞。映衬着金黄的圆月……
二杆子看得入神。听见有人敲车窗。便推开车门。见一人穿着黑色长板棉服，脸上缠绕着不知是蓝色还是黑色围脖。只露出两眼睛，头上高高地挽着一个发髻。这个人，他太熟悉不过了一一是齐寡妇。黑影说话了:"冷了吧？这是刚煮好的汤圆。趁热吃了吧。暖和暖和"。
"淑芬？你咋来了"？！
齐寡妇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道:"鞋子凉不凉啊"？
"不凉"。二杆子顺势接过装着一碗汤圆的塑料袋。
"你咋来了？淑芬。"
"大十五的，惦记你"。齐寡妇不知是害羞，还是怕别人看见，说完转身走了。
二杆子端着热乎乎的汤圆，怔怔地看着黑影扭动有些发福的臀，伴着高跟鞋踩着冰雪的"嘎哒嘎哒"声，渐渐消矢在耀眼的烟花里。
齐寡妇，三十多岁就没了丈夫，守着独生儿子熬着日子。
前年开春，儿子结婚。齐寡妇就开始不得烟儿抽了。
去年有人撮合她与二杆子打伙。鱼帮水儿，水儿帮鱼地，挺好。齐寡妇什么也不说，只是抿嘴笑。儿媳妇不高兴了:"你要嫁汉子，行！没人拦你。可是你分的三亩四分地儿，土地确权证可不能带走！土地又延续三十年，将来留着给你孙子说媳妇儿呢"！人们再提起这事时，她仍然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今年春节前，儿媳妇领着丈夫、儿子去城里母亲家过年。临行时告诉婆婆:"看好院子。看好家！特别是锅炉要勤烧。冻坏你不要紧，别把暖气冻坏了"！因为封城，儿子媳妇孙子没能回来，齐寡妇才煮了汤圆，贪黑送给二杆子。
二杆子唏哩呼噜地吃着汤圆。觉得很香甜，同时又觉得有点酸:这年头，没儿没女难过，有儿有女也不见得好过多少？人老了，真得找个伴了。难得淑芬一片真心……
十一点多了，圆月已挂到中天。村里恢复了静谧与安详。路灯亮着；灯笼红着；彩灯闪耀着；闪着寒光、覆着稀疏彩屑的村路蜿蜒开去。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只是村书记还没有回来……
二杆子有点乏倦，刚刚有点迷糊。右侧车窗霎时亮了，二杆回头，乡路转弯处，两道光束雪亮，向卡点急驰而来。不好，是辆车。二杆子迅速下车，站到陪伴他十几天的面包车前，在光束中举起手中的小红旗儿。
两束光的光源在面包车右边嘎然停住。从光束后边走出一个人，戴着口罩，手里拎着个保温饭盒。说:“李胜达大爷您好。我是孙成华。刚才你们的村书记给我打电话，他正在村里安排一户"老人"的事情。说您一人在岗值班。这是我给您煮的汤圆"。
"谢谢党委书记。我…吃…过...了"。
"不用客气，大爷。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吃吧，应应节令，暖暖身子"。
李胜达用冰凉的手，接过汤圆，感觉从手到心到眼眶都热乎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