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拿条烟。”
他常来买烟,连烟的牌子都可以忽略不说。相熟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都能心领神会。这会儿店主付明的眼神盯在超市的角落里,那儿有人正在翻捡着什么。摄像头有时候并不管用,陌生人来去匆匆,即便丢了东西,也不值得报案什么的,弄得人尽皆知。好处没有的,似乎只有坏处了。经过一次,不会犯第二次的错误。只有加了小心,眼神随着来人转。
“给我拿条烟。”没人理他,只得重复一遍。
付明的眼神从远处收回来,抬头看他,手没有伸向身后的货架,那儿摆放着各样的烟。
“烟。”这回只说了一个字。
“拿钱来。”
“赊着。”
“不赊!”
他瞪大了眼,等着付明给他解释。
付明说:“我可不想去上门要,你那老婆要把我吃了的。”
“给拿一盒吧。”他降低要求。
“一盒也不行,没钱别想赊着。”
“好你个付大头,你别小看人!”他出了超市,把身上的口袋摸遍了,好像摸一下口袋就有钱似的。他骂了一声臭婆娘。这个骂法在肚里可以,在老婆面前他得轻声唤:翠娥。老婆叫李翠娥,不直呼其名显得亲切。不过,他现在很想改一下叫法,两个人好的时候,他可以这样叫,但是现在不好了,再这样叫过之后心里不舒服。有时候他就用,“哎。”代替。李翠娥就说:“你是哑巴吗?哎哎的。”她是家里的管家。在她上班前,他在她面前将手放到嘴巴面前。李翠娥说:“不挣一分钱,还想抽烟?”
他没有钱,只得赊。超市不是他一家。他在付强家赊的比付明家还要多,所以他先去了付明家,没想到他连一盒烟没拿着。去付强家心里就敲起小鼓儿。一进付强家的超市,付强就说:“叔来了?”他嗯了一声,眼瞅向有烟的货架。
“要烟?”
他说:“赊着?”付强爽快地答应:“行,拿多少?”他说:“我在你这里赊了不少了,有钱我就给你。”
付强说:“没烟了来拿就行。”
他说:“你比你哥强多了,连盒烟都赊不出来。”
付强笑了笑:“你尽管抽,有人给你付账。”
“谁给我付的?”
“你儿子。”
原来是这样。这小子一声不响地就把帐给付了。
他得脑中风三年了。医生说,要想活得长一些,就把酒戒了。他想命比酒重要,酒就戒了。老婆说,他不光喝酒,抽烟也抽得凶来。医生非常体谅他,说,酒千万别喝了,烟也少抽些。他抽烟就有了理由。他想抽,可钱在李翠娥手里,他分文没有,只有赊账一途。
他天天闲来逛去的。就这样的一个人,儿子买了楼,娶了媳妇。他一高兴,在街上碰到个人就想掏烟给人家抽。烟是不经抽的,最后连自己都没的抽了。再在街上遇到人,自己拿不出烟来,想着别人掏烟给他。却是没有,人家没有那么多喜烟给他抽。他只得去店里。付明的店里赊不出来干脆不去,直奔了付强的超市。他的腿不听使唤,走得慢,走一阵,停一下。反正没什么事,时间在他这儿充裕得狠。这回,付强没有主动和他打招呼。他说:“给我拿条烟来。”付强说:“这回不能赊了。”
“为什么?”
“你儿子说了,他以后不给你付账了。”
儿子不付帐他也没办法,没有烟抽也没有办法。他在李翠娥跟前敲自己的头,一副痛恨自己的样子。没烟抽,吃饭都见少了,人更瘦了。
儿媳是医院里的护士,很少回婆家,一见公公的模样就问婆婆:“俺爸怎么了?瘦得这么厉害。”
婆婆说:“不叫抽烟了,连饭都不吃了,还不成这个熊样?”
他坐在门口晒太阳,她们娘俩的话都听得到。他连着咳嗽几声表示他还活着。
儿子再来,他想叫儿子去买烟,可他张不开这个口。儿子在城里也难哩,花钱的地方多着,不能给他添麻烦了。
他在一天夜里死了。他的妹妹来吊孝,哭她苦命的哥哥这么早就走了,还哭是谁叫你戒烟的,你要是不戒烟就不会死了啊。哭声拖腔拉调的,哭出了不该说的话。
有人就说:“是呀,要是抽烟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抽烟的人不叫他抽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又有人说:“怎么能这么说呢,不抽烟就会死人?没道理的。“声音很小,就怕别人听见似的,不像死者的妹妹哭得那样理直气壮。
她们没有指名道姓地批评谁,这会儿儿媳的脸不知是哭的,还是委屈的,在一身白色的孝衣映衬下红通通的。
有一天,婆婆在电话里说:“小玲是不是做直播?”儿子说不知道。婆婆说;“我看那个人特像小玲,她在做戒烟的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