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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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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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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的女人

老刘头家里突然热闹起来的这天,他请来的几个老哥们坐在那儿推杯换盏。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除了新老伴冯淑英一个女的之外,再无一个女子夹杂期间喝酒助兴,或是端茶倒水。他亲自掌厨,直到菜肴上齐他才坐下来陪着喝酒。他一一敬酒,空了一杯,身边的冯淑英马上添满。他想这女人真是实在,亏了用的小杯子,用大杯子还岂不是醉了。一轮下来,他有些迷糊。他平时喝酒不曾醉过,从医院退下来之前,他是食堂的大厨。他的大半辈子与厨房打交道,很自然地喝酒成了他的嗜好。他很清楚,酒量大小有时候与身体有关系。这些日子他没睡好。因为对老爹的婚事极为不满,他的两个儿子和儿媳没有一个上前帮忙,满指望会来的大儿媳到最后也没见人影儿。他一结婚得罪了儿子儿媳一大帮人。后来他进了厨房对着自来水管喝了几口水,再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才重新坐下。他又有了精神头儿。他不想在他们面前丢了份儿,他没有一样低过他们。就连死了老伴也是一时的,现在他又补齐了。

今天请来的几个人都是一块长大的,说光着屁股长大一点不为过,而且再恰当不过。他们小的时候可不是光着屁股的。没有衣服穿嘛,大人都没得穿,小孩光着屁股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关系很好,一直到现在,六十多岁的人了,在一起相处还是乐乐呵呵的。有一段时间老刘头情绪低迷,那是因为刚死了老伴。他们当中就他一个退休下来的,不成想,他们都是成对成双,他却成了孤雁独鸣。他家的院里冷冷清清,就是那只黑狗见了人也失了威风,低叫几声就蜷缩在狗窝里。现在好了,他又有伴了。他想,你们几个不来就不来吧,我活得好好地,活到一百岁。

老刘头有几次出去了,再回来免不了被打趣,说下边不行了吧?一趟又一趟的。他也不反驳,只是笑。搁在平时他不会轻饶说他的人。再年轻些,他会掏出家伙来让他们看一看。被人说过了,他还是坐不住又出去了。先去的茅厕,裤带解开,耳朵支楞着,想听到狗叫声。有狗叫就会有人来。他实际上一点尿意都没有,解开裤带只是做做样子。有狗叫声的时候,他出来就看见辰辰站在门口。这个八岁的小孙子,一看见爷爷就想跑。他喊,跑啥跑。他就不跑了,却没有向他跟前走,他只得走过去把他抱起来。辰辰在他怀里两腿乱蹬,想要逃出他的怀抱。他说,叫你吃好吃的,你还这样!

一进堂屋,冯淑英就起身招呼道:到奶奶这边来。辰辰没有坐在她边上,老刘头说,人小,脾气可不小。

冯淑英和老刘头认识多年。退休前是医院里的产科医生,比老刘头还晚一年。老刘头在的时候,一到午饭,他都要先把冯淑英的饭菜打出来放到一边,等她过来端走就是。两个人相好,不是一天两天了,已是公开的秘密。不过他们只是精神上想交,身体上未曾越界。他和冯淑英的男人是朋友。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其实一开始也没什么,在老刘头这里,因为朋友的关系照顾她无可厚非,谁没有个私心呢。他能照顾的也就是多勺菜和多块肉,别的他也做不到。他一个食堂的伙夫还能帮到什么?

谁能想到冯淑英的男人会得病死了呢,这让冯淑英再见到他能躲就躲,躲不过去,点头而过。食堂也去的少了,即使去了也不会站在那儿说上几句话,而是端起早已打好的饭菜就走。这是三年前的事。老刘头为此非常伤心。有时候碰到朋友东拉西扯之后就会提起这档子事。再次见到是老刘头的老婆病故之后。朋友说,你和冯淑英搭个伙吧。

有一天他们在集上碰见,老刘头就想起朋友说的话,不免就多说了几句。问她一个人过得怎么样时,冯淑英红了眼圈,说,还好。你呢?老刘头没想到她会反问他,他不像冯淑英那样说的言不由衷,他直来直去:一个人过日子不叫过日子。这天他们互留了电话。老刘头担心她会拒绝,没想到她很爽快的给了他电话号码。以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两下里都征求了子女的意见。在冯淑英这边毫无阻碍,两个女儿非常赞同。她们都认识老刘头。但在老刘头这边,却是风雨交加。大儿子刘子善坚决反对。大儿媳倒没说什么,不发表意见。二儿子刘子民也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们能不能过下去表示怀疑。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冯淑英并不是一个踏实过日子的人。老刘头和他们说了,并不管他们的态度如何,是反对和支持。

老刘头已经习惯了没人来看他,那时候他一个人在家里,总是想,万一那天死了都没人知道。现在有冯淑英伴着,饭吃得香,睡觉也睡得踏实。种菜种地两个人都一块,说说笑笑的干起活来也轻松。走在大街上,老刘头在前面,头发梳得油光溜滑地样子,小青年都比不上。他们在厂子里干活,每天蓬头垢面的,脸上能洗下二两灰来,头发乱糟糟的梳都梳不开。老刘头的精神头儿胜过两个儿子。他走起路来的步子不急不缓,落下去的声音就像有意的敲击地板。身板挺直,还像当兵时的样子。

冯淑英也没落下,她年轻时的漂亮在镇上有名。所以漂亮女人难免就会有花花草草的事儿。即使没有,也因为有人得不到而胡乱编排她。现在这些不重要了,漂亮也不重要了。他们觉得最重要的是开心。老刘头是开心的,但在冯淑英这里,她有很多不开心的时候。因为她总会碰上老刘头的大儿子。刘子善对她的态度像有深仇大恨似的,一看见她就瞪着个牛眼珠子瞅她。即便这样,她也不能总在老刘头跟前说他的不是,人家是父子嘛,不能挑拨离间。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他们父子失和。有一天她说,到我那儿住段时间怎么样?我们闲着没事看水库大坝去,你要想钓鱼就去钓鱼。冯淑英说的话挺诱人的,又是水库又是钓鱼的。他是什么人?就是爱玩,年轻时候如此,现在这个年纪也一样,不答应就不是他了。

一到冯淑英家,两个人就忙活了半天。老刘头瞅了半天又矮又小的灶屋,说,得重盖灶屋。冯淑英说,盖房得钱呢。老刘头说,咱有钱。他是爽快人,说干就干,把料备足了,有天找了建筑队,没用两天就起了屋。

想不到老刘头会病了。她马上想到老刘的两个儿子,在这个时候她得求助他们。刘子善说,有病送医院就行了。她说,我搬不动他。刘子善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父亲病了,并且病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老刘头住院后,她的儿子儿媳呼拉拉地去医院看他。病房一下子显得太小,冯淑英不得不躲到过道上。她这时候就觉得自己是外人,他们才是一家人。这种感受从住进医院就有的,她只能坐在那儿。取药,付药费什么的都是她的儿子做的。换作她去,真的是为难她。虽说在医院工作过,可那毕竟是镇医院,再说那是几年前了,现在的变化完全无法适应。有时候想,他们爱干就干吧,年轻人腿脚利落,脑子也活乏。她不禁会想到自己身上,我要是病了,他们会这样对我吗?

冯淑英借着刘子善说她的由头,哭哭啼啼的回了她原来的家。老刘头和她以前的男人得了同样的病,她切实体会了病人的痛苦和亲人的痛苦,有了一次的经历就让她难以忍受,她不想经受第二次。

回了家的冯淑英并不好过。她男人的气息仿佛到处存在,她只要在院里随时都能闻到。后来她骑上车子,一出家门想要把那种气味甩掉一样拼命地蹬,车子就飞快地顺着大路滑下去,那儿有水库,是她散心的地方。她不知来过多少次,心里再苦,只要看见水,心里就敞亮。

她在水库边上坐了很久。凉意袭来,她的两手紧抱着膝盖,头低垂在膝盖上,像要把自己蜷缩成球的模样。

她像一个逃兵一样,第二天出现在大女儿家里。女儿没想到她会来,不得不推迟了上班时间,陪着老妈说话。她看出老妈有些不对头。她知道妈迟早会把心事说出来,但她今天有些不耐烦。在厂子里干活不像在家里那么自由。去晚了的结果很清楚,老板就是不问她,脸色也不会好看。

你有什么事?

冯淑英说,你叔病了,是那种不好的病。

女儿替老妈难过起来,妈怎么这么命苦啊,老爸走了,现在的叔又病了。

你来了,叔一个人行吗?

他有儿子儿媳管着,用不着我伺候,以后我也不伺候,我不当丧门星。

女儿知道妈说的是气话。她说,你在我家里住几天再回去。冯淑英说,就是你们不管我,我也不回去了。

女儿说,你怎么这么自私?

是我自私,还是你们自私?你们不管我了,推给别人就不自私?

有些不讲理了。讲不过她,干脆不说。她晓得妈的脾气,别人不说,她也要把自己肚里的话说出来,全是怨气话,像水沟里的臭水一样散发着臭气,直到把别人感染得同她一样满腹牢骚。当妈说要再嫁人的时候,她是高兴的,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妈说的对,她是自私的。话又说回来,谁不自私呢?

冯淑英在女儿家的日子,老刘头的病慢慢好起来了。冯淑英不在,儿子儿媳上门的次数倒多了。辰辰只要放学家就跑到爷爷家。他们似乎不怕老头子有病。

老刘头有时候也会想冯淑英。一看他脸色不对,二儿媳马上就用水把她的火灭下去。她会说,一到关键时候,她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老刘头非常不满:她不是狐狸,她是人。儿媳就不说了,她把辰辰推到爷爷跟前去。

老刘头又像往常一样走在大街上,走起来还是那样坚实有力。但是他走过去之后,总有人会说,他怎么不像有那种病的人呢?有人说,你去问刘子善好了,他有的是主意。不说他有病,怎么治了他找女人的毛病。

山不转水转,有一天他们两个在集上碰见了。是冯淑英先看见的老刘头。她有些吃惊,因为老刘头没有像有病的样子。但她不想见他,见了说什么好呢?就在她转头要躲的时候,老刘头看见了她,喊了一声之后,乐颠颠地向她跑来。

你——病好了?

好了。你看我这身体多棒!我正想接你回家,咱们一块回去。

不行,我刚买了小鸡还得喂呢。

要不我跟你到那边也行。

再说吧,今天不行。

又有人了?

你看你,就知道开玩笑。

那为什么不叫我去?

我不想当罪人。

谁把你当罪人,我找他去。老刘头一下提高了声音。冯淑英说,你小声点,就怕别人听不见。老刘头说,咱两口子说话,还怕什么?冯淑英说,咱俩的事我想咱们再想想。老刘头有些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说,不行,你今天无论如何要跟我回家。

你把手放开!冯淑英面红耳赤,我不想和你过了。她挣脱开他还很有力的手,想赶快离开这儿,要不就会成为笑话的。用不了多长时间满集上就会传遍了。

老刘头没有追她。他站在那儿,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冯淑英。在那么多人当中疾走的冯淑英,他看得清清楚楚。冯淑英还穿着那天穿的衣服。是他们一块在超市买的。那天他想买红的,冯淑英执意不肯买红的。她说,都这么大年纪了,买红的传出去人家会笑话。那会儿他还对他死去的朋友有了一丝的妒意,心想好事都叫他占去了。

现在,他只能眼看着冯淑英消失不见。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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