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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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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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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壶(小小说两则)

她怀孕了。

男人颇感意外,带着环呢,怎么会怀孕?他打不得骂不得。这么个小人儿,经不得一推受不得一巴掌。他气急了,也伸出过手,到了一半又缩了回来。身上的力没出,心里的火就没地消散,嘴里就发了一声长叹:你叫我说什么好!

要骂似乎更不行。他从南方把她领回来,见了她的家,见了她那儿的山。他想不到还有这么穷这么苦的地方。他把她领回家是花了钱的。不过比起别的人要少很多。她又矮又丑。个子不及他的腰,模样也说不上好看。人不好在钱上就打了折,她的父母等于白送了。他们甚至感激他,像他们这样的女儿终于身有依托了。他们待他真的好。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向他们保证过,绝不打她骂她。一个远离父母的女子怎么舍得骂呢?他要是想骂,脑子里就立刻蹦出他在他们家第一次见她的情形:完全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一个与年龄不相称地女娃。这是一个多么让人疼怜的女人啊。

他们已经有一个儿。怀孕时,男人觉得比女人还苦。他总是担心生出的孩子像他妈。医生说她最好不要孩子。医生只是担心遗传问题。女人却坚决地要生,非生不可。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个人倒挺倔。到了,谢天谢地总算生了一个正常孩子。

他坚决不要第二个孩子。

她不声不响地随他怎么说都行。男的说不要,她就说不要。

现在的一切迹象表明她是怀孕了。这么个小人儿满肚子的心眼儿。男的觉得受骗了。

你不是带了环吗?

带环也不能保证不怀孕。

那咱们去打掉。

不行!声音好大,肚里没成形的孩子给她助了力,她说,我的肚子我说了算。

男人说出了不想伤害她的话。这话在生第一个的时候没说出口,因为他也想要一个孩子。那时候他是抱了承受一切的决心的。就是生一个像她这样的也要生下来和她作伴。一个没有生养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现在,他被她逼得不得不说出伤害他的话了:要是生一个像你一样的,怎么办?

我认了。她说,我只是想童童有个伴,我也有个伴。

那要是再生个男孩怎么办?

那我也认了

男的无话可说。他就喝酒,借酒浇愁。喝到醉眼朦胧的时候他抱起了她。他没把她放在床上。原来这样的时候很多,他只要伸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她抱起来。现在他抱着她没往里间走却是向外走。她在他怀里挣扎:你要干什么?他不说话,还是向外走,已经到外面了。院里有辆三轮车,是她经常骑的,啥也小巧,座子当然也矮。她坐着合适,男的就不合适。他也从不坐上去试试。地里的粮食找人拉回家他也不用。他怕这么点车子承受不了麦子的重量。就像他在她身上时一样,总是离着那么一段距离。

她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只个矮点儿,心眼倒蛮多。她说,你把我放下来。男的不听他的,仍然在走。她说,你叫我去我就死给你看。他的酒醒了。她的小手里攥着一把剪刀。他没有想到她会藏着剪子。她拿着剪子在防备什么?难道就是准备这一天?男的觉得不可思议。有剪子在手里不是闹着玩的。他把她放下来了。放下来她就轻松了。她说,我知道你不敢带我去。男的说,你把剪子搁好,揣着剪子干什么?

从这以后,男的再也没动给她打胎的年头。他是没辙了。

一天又一天的,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孩子终于降生了。是个女孩,她如愿了。但是她没有高兴起来。女孩子长得像她,小胳膊小腿儿也像她。一晃三年过去了,没见长个儿,走路会走,说话会说,完完全全的是她的翻版。路上一个小的在前,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在后,谁见了都会驻足看一会儿,心里酸酸的味道就泛起来,乡邻为她们母女难过。

男的不再碰她。

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就问他:你为什么不碰我?

我怕你再怀孕。

我不想怀就怀不上。

那上次你怎么怀上了?

我根本没带坏。她有些得意:我求医生不让带的。

你还净心眼,男的说,可霞怎么办?

到时候找一个像你一样的。

我好吗?

我觉得你好。

我不好。他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他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那么攥着。他觉得她的小手在颤抖。他说,你冷吗?

不冷。

不冷怎么这么凉?

我心里冷。她说。

泥壶

佟成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只有一把老旧的泥壶谁见了都要看一下。看过之后就摇头。就是一把过去烧水的壶,这样易碎的泥壶在村里是少见了。

它的模样说不上雅致,甚至说有些丑陋,佟成偏要用它招待亲家。他也不怕亲家笑话,用这么个大家伙,一壶水倒进去大半天喝不尽。喝会儿还要续水,要不就凉了。话题自然就少不了在壶身上。

亲家和他年纪相仿,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知道这壶出自哪里,还知道生产窑货的窑厂现在烧的是黑陶。

佟成这两年腿脚不灵便,出门少,外面的事情就知道的少,这黑陶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来。亲家说,现在的黑陶油亮放光,精致着呢,通上电还能烧水。你这壶老掉牙了,该扔了。他没扔。亲家再来时,桌上放了把铝壶,亲家的话便不再扯到壶身上。

儿子出外买了一套宜兴茶具,一把壶,几只茶碗,一个烧水的茶盘,乖乖,就这么点东西买得上千块。他数落儿子大手大脚舍得花钱买这么个玩意。他只用了两天就收起来,嫌壶太小,总得倒水,不如泥壶来得痛快。儿子说,你那不叫喝茶,叫喝水。喝茶得慢慢地品,哪里像你这样一口一杯的。他就瞪眼睛,你老子喝了这么多年的茶了,没那么多的讲究。儿子知道他的脾气,不和他犟嘴,随他喝去。临走要把茶具拿回去。他没答应,茶具还有用呢。

女儿找了个城里人,新女婿来他要用它喝茶。喝了三杯之后他就从桌子底下拿出泥壶来。女婿好奇,拿过去端详一番,没说话。临走了提出要那把泥壶。

佟成说,不是我舍不得给你,它值不了几个钱,可我不能给你,这把壶是你爷爷当初学窑活做出的第一把壶,他临死的时候对我说,不要把它弄碎了。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在父亲干活的窑厂里,父亲将烧好的小鸡,还有泥哨什么的交到他手里,那泥哨吹起来好听极了。

女婿走后,泥壶还在桌底下放着,他看了一下眼睛就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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