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吉祥

李玉是和儿子一块回家的。她不会开车，要想跑远一点就得求助于儿子。在早，骑着自行车也能回家的，路并不很远，二十里路，半个小时就到。那时候真好，年轻，身体好，路上骑车的多。不像现在，一个人在路上骑着车子就像是旧风景。李玉不愿做旧风景里的人物，宁愿再胖一点，上楼梯的时候气喘吁吁。儿子的车是她掏钱买的，他还没有结婚，吃住都和她在一起，老妈用车，当儿子的拴住没有二话，一个电话就到。

回家的这天是个特别的节日，国定的团圆日。李玉想，一年里回家没有几次，这天怎么着也得回去看一看。

天气很好，暑气已消，早上起来还有些凉意。出门前，给阳台上的鹦鹉投了食，加了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多准备些是好的，省得鸟儿挨饿缺水。其实她没用多长时间就回来了，还带着一肚子的气回来的。气没有分量，在胸脯那里窜来窜去，就像气球一样鼓漲，随时会爆炸了的。鹦鹉一见到她就讨好似的叫：太后吉祥！它得不到回应是不会住口的。李玉烦躁地走向它伸出巴掌，在它面前虚晃一下，它就噤了声。它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对它不友好，歪着脑袋瞅来瞅去。鸟儿是儿子养的，李玉管喂食，儿子管调教。电视看多了就从宫廷剧里学了这么一句话。

一个小时前，李玉一进家门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她的鼻子嗅到了一种特别的气味，这种气味很自然地会让她马上想到女人。然后，不知为什么小腹那儿突然不舒服起来，是有了尿意还是别的她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前是有过的，不过很远了，已经快忘了。接下来她跑向茅厕。在这样一个气味难闻的地方，她蹲下来，习惯地想把眼睛闭起来。但在闭眼之前，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在旁边的便纸筐里有女人用的卫生巾。是的，那是一团乱糟糟的，带有经血的卫生巾。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没有去屋里找人发泄她的愤怒。她喊了一句什么，很快地跑出院子。

现在，李玉余怒未消。男人出轨了，儿子竟然为虎作伥。儿子是早就知道的，但他瞒着她。儿子是向着他爸的，没站在她这一边。她管他吃管他住，换来的是儿子的叛逃。那个当爸爸的更不像话，他用了她的钱翻盖了旧房，现在竟然金屋藏娇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不用说要比自己年轻，人家还来例假，她呢，几年前就没有了。想到这儿，她心里顿生悲凉。

没想到拴住会把女朋友领到家里。那天她坐在那儿，拴住一进屋就急不可耐地把嘴贴在女友的嘴上。李玉嗯哼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退开一步，同时回过头来瞅向发声的地方。他看见妈坐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叫他捉摸不透。他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妈说，没想到吧？

什么没想到？拴住装糊涂，我明明看见你在店里的。

那你是看错了，我一直在家里没出去。

那，我们走吧。拴住拉着女朋友要走。

来了就坐会吧。李玉是对拴住的女友说的。那个女孩说，好呀。拴住后悔没看清就来家里，躲了那么多日子，现在还是俩个人一块撞到枪口上。瞧她还说好呀，还靠近她。拴住做着随时撤退的准备，脑子里想着找个什么由头赶快离开。真是不知者无畏，女友和老妈促膝而谈了，老妈的手还摩挲着女友的手，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但拴住还是有些紧张，他完全摸不透老妈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这天李玉刚做了头发，儿子说，妈好漂亮。李玉说，留着好话说给你女朋友听吧。儿子说，她怎么样？

一般人吧。

儿子知道从娘嘴里听不到好话便住了口。这两天当妈的李玉脸色缓和过来，拴住就有些忘乎所以，敢近前了。至于妈怎么高兴起来的，他没去细想，更不敢去揭她的伤疤。管她怎么样呢？反正他是高兴的，女朋友在妈面前表现得很好，他在女朋友的爸面前印象也不错。准女婿和准岳父两个人还在一块喝了酒，足以说明女友她爸对他的喜爱程度有多大。

又过两天，李玉和儿子说，我看你们两个不合适，就散了吧。

为什么？

她不太庄重。

你想叫她像你一样吗？拴住提高了嗓门，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不喜欢你吗？你是我妈，还是他老婆！你以为你挣了钱就什么都有了？我爸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你说，你天天干什么去了？你几时回过家?你以为盖了新房子让我爸住着他就高兴了？他一个人守着空房子，叫他怎么高兴？他要找女人还不是你逼的？

儿子的一通批评，正是这些日子她反复想过的。儿子说的很对，没什么可辩驳的。拴住说过之后就后悔，看见妈眼泪长流更觉愧疚，妈，我错了，我不该说你。

李玉轻轻地说，你说的对，我不怪你。

晚上李玉下的面条。娘俩各人端着碗呼啦，呼啦地吃，就着蒜泥儿，吃得痛快。拴住额上的汗珠子一个劲往下掉。娘俩总是吃不够的面条。其实李玉更想吃水饺，但拴住嫌麻烦，说费那么大的事，几分钟吃完，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下面条做起来简单，吃起来痛快。

李玉看着儿子吃得大汗淋漓地，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个人，他喜欢吃什么呢？都想不起来他爱吃什么了。

后来那个人又成了家。儿子也结婚了，他没把那只鹦鹉带走，想着给妈做个伴儿。鹦鹉一见她还是叫：太后吉祥！现在听来却有了另外的味道，酸涩的，悲凉的味道。她想，我现在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作于二零二零年三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