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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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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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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豆青,蚕豆黄

去年的母亲节,我回老家看望母亲,母亲正在地里摘蚕豆。夏日是蚕豆成熟的季节,往年这个时候,回家最忙的便是摘蚕豆,因为鲜蚕豆吃不了几天就会渐渐老去,正如《蚕豆谣》所云:“蚕豆青,蚕豆黄,青的嫩,老的黄,由青转黄太匆忙。”这也应了那句话:世间最美的事物大多不长久。

我回家拿了个布兜,赶紧下地帮母亲摘蚕豆。只见一片片碧绿的蚕豆地里,豆荚一个个笑弯了腰,好似一串串精致的小香蕉,扁扁的、长长的。记得小时候母亲跟我们讲过,蚕豆是有灵气的,蚕豆花近看像无数睁开的眼睛,不停地闪着光芒,远看仿佛千万只漂亮的蝴蝶,随风悠扬飞舞。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母亲去摘蚕豆,我们学着母亲的样子,轻轻抓住蚕豆根茎,朝着生长的反方向顺手一拉,便能轻松掰下豆荚。新鲜的蚕豆又嫩又脆,剥几颗塞进嘴里,一股清甜的气息立刻在舌尖弥漫。煮熟后的蚕豆则甜中带糯,既可当饭又可当菜,最有趣的是母亲帮我们用细线把一颗颗蚕豆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像项链,小伙伴们一见面便比着谁的“项链”长,谁的豆子大,想吃时就拽下一粒抛向空中,然后仰着头,高高的让它掉进嘴里。我们咀嚼着蚕豆长大,那美好的滋味始终荡漾在心间。

母亲一年前动了大手术,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她一直是干活的好手,现在干活却显得很吃力,摘不了几把就要直起身,拿手按着腹部。我劝她回去,她却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母亲是个坚强有主见的人,定下来的主张很少能被人劝回。

母亲失去了往日的麻利,蚕豆地里再也听不到爽朗的笑声,我的心头蒙着一层阴影,只是机械地把蚕豆摘下,放进布兜。母亲看到我摘了上面的嫩豆,提醒道:摘豆要从根部摘起,根上的先老,由下而上,拉的时候千万不要把茎上的皮撕破,嫩豆还要长。我嘴上“嗯嗯”地应着,在母亲心中,我岁数再大也永远是个孩子。

脆嫩如碧玉的蚕豆炒咸菜或者蒜苗最为适宜,鲜嫩清甜,入口酥绵。但蚕豆太娇嫩,吃的时间不到一周,而且要现剥现炒,放上几个小时便发黄,味道大不一样。往年这时节,母亲最忙碌。我们兄弟三个加上妹妹全住在城里,为了让我们吃上新鲜的蚕豆,母亲每天都要起早下地,先摘下蚕豆,剥好,再割下蒜苗,分成四袋,骑着三轮车分别送到我们家。每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听到敲门声,拉开门,看到满头大汗的母亲拎着蚕豆和蒜苗站在门口时,总会吃惊地问一声:“您几点下地的?”老家离城里十多里,四份蚕豆和蒜苗收拾好需要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母亲凌晨三点就下地了。

母亲手术后再也不能骑三轮车给我们送蚕豆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病痛折磨得她瘦了十几斤,起身弯腰都显得很吃力,她不停地拿手擦着额上的汗说:“你们要吃蚕豆的话,提前打个电话,我给你们剥好了,你们回来拿。”我望着母亲发黑的指甲,连忙说:“您别操心,要吃蚕豆我们回来自己摘,开车很方便,十多分钟。”

我劝母亲回去,母亲坚持说再摘一袋。我劝不了她,只得找些轻松的话题,我问母亲还记得当年送蚕豆给许凤珍老师吗?母亲说:“许老师我记得,她爱人在部队当兵,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那时我上初一,一天早上母亲将一只装满蚕豆的护袖递给我,要我带给许凤珍老师,我一路小跑先将蚕豆送到许老师宿舍。下午放学时,许老师将洗净的护袖叠好还给我,同时还给了一块钱。我不肯收,许老师一定要我带回来。母亲看到那钱十分不安,不停地说:“老师就像父母,你怎能收她的钱呢?”第二天一早,她把那一块钱放到我手心,叮嘱说一定要还给许老师。到村口了,母亲还在后面喊:“你告诉许老师,这蚕豆自家地里长的,不值钱。”多年后我去学校拜访许老师,许老师还提起这件事,说:“你母亲人真好。”

母亲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这是久违的笑。令人揪心的是,从去年手术以后,母亲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少了。太阳升到头顶,火辣辣的,我再也不让母亲摘下去了,抢过她鼓鼓的布兜。望着满满三篮子蚕豆,我说“太多了”,母亲喘口气,说:“你朋友多,带给大家尝尝鲜,特别是那个帮你打字的孩子,人家帮过你的忙。”我连忙点头,说:“去年也送的,人家让我带信谢谢你。”母亲搓搓手,把眼光从蚕豆地里收回来,叹了口气说:“明年可能就摘不成了……”我一惊,忙说“摘得成、摘得成”,但眼眶一热,眼前立即模糊起来。

今年的母亲节,我又回到了老家,母亲已去世半年。我给母亲大人敬上三炷香,磕了三个头,一个人默默走出家门。外面早已一片翠绿,风中飘来蚕豆的清香,成排的豆荚在向我招手,可我再也无心走近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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