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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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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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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乡思

上大学时,教古文的陈克猷老师领着我们读《诗经》里的《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一下子想起了家乡的芦苇。

芦苇即蒹葭,我的家乡在美丽的苏中平原,那里土地肥沃,雨水充沛。芦苇是家乡最普通、最常见的一种植物,有水必有芦苇,那些芦苇一簇簇、一片片,密密麻麻,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

芦苇叶似竹,茎中空,它长在水边,纤细、单薄,不事张扬。早春二月,乳牙般的芦笋破土而出,抽叶铺绿,河水很快被染成绿色。夏至一到,它霎眼间便窜出好高,亭亭玉立,满目青翠。细鱼小虾不谙世事,整天穿梭在茂密的芦丝中,此时的我们最兴奋,成群结队下河,沿着芦苇双手向里围,围到芦苇根部,冷不丁双掌一合,一只小虾在掌心活蹦乱跳,一扬手扔进嘴里。大人们说过,吃过活虾才会凫水,水乡少年个个都是浪里白条,这本领便是小虾教的。沿着芦苇向上寻,冷不丁会发现一只鸟窝,里面躺着几只鸟蛋,我们欣喜若狂,几个星期闻不到荤味,这鸟蛋是最好的美味。上得岸来,折一枝芦管,斜削,就成了一管芦笙,我们个个顿即成了神乐手,芦笙里吹出“红星闪闪放光彩”,吹出“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还比赛用芦叶折船,比谁折得大、折得漂亮,将它们放在水里,让它们开进长江、开进东海、开进太平洋。

父亲第一个闻见夏天的味道,带着我们撑着小船去打芦苇叶子,打叶子讲究在清晨进行,剑一般的叶子上闪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一晃动便如细雨般滑落而下。父亲带着我一头钻进芦苇丛,只见又长又滑的苇眉子在父亲手里俏皮地跳跃着,像一个个精灵在翩翩起舞。回到家,父亲放一大盆清水,将芦苇叶子养在里面,芦苇叶子一下子变胖了,变成了水灵灵的粽箬。父亲是裹粽子的好手,三片粽箬在父亲手里飞舞着,装米、压实,再拿一根粽箬插进去,旋紧,霎时,一个有棱有角的粽子包成了。当母亲灶膛的柴火点燃,屋顶上的炊烟袅袅升起,用不了多久,满屋便飘满沁人心脾的清香。父亲裹粽子只裹糯米的,除了米,其他什么都不放,父亲说,粽箬的香是天然的,糯米的香也是,两种天然的香融在一起,就是纯正的家乡泥土的香、家乡河水的香、家乡空气的香。

夏天过后,人们开始忙起来,忙着忙着便忘了河边的芦苇,它就默默地长着,既没有长出玉兰那般伟岸,也没有长出垂柳那种风情,更没有长出荷花那份娇艳。它不喧闹,不张扬,不求人关注,等到秋风一起,它的身子立即丰满起来,宛如波涛翻滚的海洋,颜色变成更深的墨绿色。再过些日子,芦苇便开始褪去一身青衣,渐渐换上银装,枝条上朵朵银丝般的芦絮悠扬飘逸。这时候,父亲便开始忙碌起来,他划着小船,收割下成排的芦苇,晒干了,用来编芦席、修鸡窝、扎篱笆,剩下来的堆成一堆,留着冬天做柴火。芦花则被父亲小心地收集起来,等到闲下来,父亲便开始打一种叫毛窝的草鞋,他先给奶奶打一双,奶奶裹了小脚,给奶奶打的毛窝小得像两只毛茸茸的兔子,我们把手伸进去,套着毛窝,送给奶奶,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父亲打的毛窝暖和又好看,中间夹带着红的绿的布条,耀眼得很,晚上做作业时穿在脚上再也不怕冷,别人家的孩子常常害冻疮,有的走不了路,但我们家从没有人害冻疮,我们感谢父亲的手艺,更感谢那暖心的芦花。

芦苇一身都是宝,就连芦苇茎内的薄膜也能派上用场,父亲会轻轻从芦苇茎内取出薄膜,用作笛子的笛膜,午饭后、黄昏前,父亲常常一个人站在河边的大槐树下,手握一根横笛,一曲《拔根芦柴花》便随风飘过来:“叫啊我这么里来, 我啊我就来,拔根的芦柴花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吹着吹着,父亲的头发变成了雪白的芦花,吹着吹着,父亲的身子变成了一枚瘦瘦的芦苇。

离开家乡多年,家乡的芦苇依然年年盛开,每到秋至,芦花飞到空中,洁白如雪,轻盈飘逸,那是游子飘在故乡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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