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星空的女孩

阡陌纵横的土地上，和煦的风轻轻地吹着。

夏天就快要结束，傍晚的光线卸去了如针尖般刺眼的锋芒，抬起头来，天空中的云朵黯淡了不少，一群群归巢的鸟儿从头顶飞过，扑腾翅膀的声音与微风扫过花丛时发出的簌簌声融合在一起，就像是一曲被奏响的大自然交响乐，灵动地展示着苹果小镇丰富的层次感和力量感。这里因上千亩不同品种的苹果示范园而得名，每到夏秋两季，就是苹果逐片飘香的时候。

饭后散步，是母亲和小姑最近养成的习惯，趁着放假回来我也会跟她们一起走走，三个人在暮色中，沿着柏油路绕苹果小镇一圈回到家，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便随着闲适的脚步悄悄溜走了。这时，夜也恰好黑尽。

我侄女叫李美君，是我小姑的孙女儿，这学期刚好小学毕业，平日里很不喜欢运动，头两天还以为我们是要出门买吃的，乐悠悠地跟着走到了门口，结果一听说是去散步的，立马打了退堂鼓。

大人们说，就是因为她懒，不光不爱运动，学习上也不肯主动用功，所以毕业考试考得差。进入初中前还要进行一次分班考试，如果到时候成绩还止步不前就无缘重点班级了。于是我这几天便多了个任务——辅导她学习。

第一天辅导结束，我见她的眼神里隐约透露着一些不自信，于是告诉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肯定能学得好，明天还要继续的话就早点开始。”

她果然抓到了重点，第二天才八点过就来我家敲门，我还没起床，再加上她动作实在太轻柔，以至于我压根没听见响声。第三天依旧如此！要不是收到她发来的微信消息，我完全不知道她来过这回事。这之后，我会提前把门虚掩起来，好让她来了以后直接进屋。尽管她基础差，可我却生气不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学习态度诚恳，在书本前稳稳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另一方面是因为平日在家也做着家务，谈不上有多懒。

很久没见的我们就这样恢复了亲近，在我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居然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远行散步了。我们四人从家门口出发沿着乡间水泥路穿过农场，在路上收获了一朵很少见的黄葵，我给她讲，黄葵的籽油能够作为取代麝香的香料，这样就可以不用靠捕杀林麝来获取麝香了。她听得兴趣斐然，默默记下花名，并把摘下来的花朵小心翼翼地折好后压在手机壳里，准备回去后制成标本保存起来。

走到苹果园后，脚下都是柏油路，两侧花坛里开满了紫白二色的花，每走几步就有一个被修饰成心形的苹果藤蔓架伫立在花坛和凉亭中间，引得陆陆续续走来的行人驻足赏玩。我们沿着大小路径绕了一个很大的圈才开始往回走，这时美君有些走不动了，她捂着肚子说自己腰疼，我打趣她:“你的腰是长在肚子上的？”

她眨了眨大眼睛:“那就是胃子疼。”

这时候母亲恰好说起宵夜这个话题，听得她立马一脸馋样。看来不是胃子疼，而是饿了。可我们才吃过晚饭不久，也就没理会她。

天色渐暗，行人渐少。直到夜幕被拉的严丝合缝，在苹果状路灯的映照下，一时间只剩得我们四人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母亲和小姑正议论着我和美君，她们说今天如果不是有我在，美君绝不可能走这么远的路。我看了看时间，果不其然，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我扭过头把目光移向用发卡扎着头发的美君，她步伐虽然慢了许多，但依然紧紧跟在我的身后。路上时不时有车经过，车灯将她的体廓和飘飞着的发丝照的透亮，我让她走到我前面来，可她只走到我侧边便问:“假如某一刻，你当着很多人的面摔倒了，大家的目光纷纷聚向你，你会怎么做？”

我想了想回答她:“可能会用一个跳街舞的动作帅气地站起来。”

她笑了笑:“我小时候很勇敢很坚强的，有次跟哥哥姐姐们一起玩，都要吃饭了还被摔一跤，我怕他们笑赶紧爬起来。奶奶知道后问我疼不疼，我愣是咬紧牙摇着头说一点都不疼，结果一边正吃着饭，一边鼻血就流了下来。还有次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摔了一跤，我至今都记得自己趴在地上的样子，那个场面简直太尴尬了。不过还好，其实人在摔得很重的时候，眼睛里是真得能看见星星的，这时候被摔倒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很惊讶:“为什么看见星星就不可怕了？”

灯光照进她的眼睛里，瞬间化作了如水的眸光。

她看着我说:“夜空多黑啊，有了星星就不黑了。昨晚我还梦见自己躺在楼顶上，一抬头就看见浩瀚的星空，有些星星亮得跟夜明珠似得，连在一起形成好多好看的图案。有得像神秘的动植物，有得像车，有得像船，有得像远在他乡的亲人，我就爱静静地看着星空，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去做，星空里已经有我想要的一切了。星星虽然远在天边，可等到光芒落在我身上时，却又近在眼前一样。它们才是黑夜里最真实的光明使者，能够给我力量。”

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或许真是这样，每当黑暗降临的时候，我们总是渴望有光能够照进来。如果是我，我会说，夜空多黑啊，有了太阳就不黑了。可如果有太阳，星星还有机会出场吗？比起太阳，它们是如此的微弱，像极了美君摔倒时从心里发出的光芒。所以她的夜空从来都不是被太阳照亮，而是被星星点缀，她的期待是什么样，星星就会把夜空点缀成什么样。摔倒时，一只伸出的手很可能就是来自太阳的光。如果没有，要强的她不想让自己受到瞩目，于是凭借眼里的星光将夜空点缀得如梦似幻，或许这时候梦幻对她而言，要比清醒更加管用。

“快看，那里有一颗星星。”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今天的夜空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星星！我顺着她的目光和指向抬起头来往南边的山头上定睛一看，随后纠正道:“那是别人家的灯光。”

她吐了吐舌头。

我想了想，又对她说:“其实是有星星的。”

“在哪儿？”她好奇地问我。

“在你的眼睛里。”

从另一方面想，其实有很多孩子和美君是相似的。学习上并不出众的他们因为欠缺稳扎稳打的基础，心里面已经没有很迫切、很强烈的愿望让自己变得出色，但他们又绝不允许自己堕落。你如果急着要在他们的心里装一轮太阳，他们未必承受得了这个温度和亮度。你如果不去守护他们的那片星空，最终他们的眼里可能不会再有光芒。众所周知，星星和太阳一样属于恒星，离我们太过遥远并不代表它们不如太阳。

那晚分别时我和美君达成共识，为了弥补她今天没能吃到夜宵的遗憾，等我下次放假回来给她烤羊肉串吃，前提是她不仅要做个爱看星空的女孩，还得让眼里的星光变得越来越璀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