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夜色的,除了马路两侧均匀分布的太阳能路灯,还有一颗如太阳般火热的心。
从来没惊奇过弯道的背后是什么,因为那很有可能是下一个弯道。行驶在绵延的山体间,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行将落尽,蜿蜒的柏油路终于挣脱束缚,有几片久违的新绿闯入眼帘来,开阔的土地上,让人意想不到的景象悄然而至。白墙红顶的傣族建筑群就像一个个印着孔雀羽毛的巨型火炬,顺着地势由浅入深、从低到高延展开来。
夜幕不满于被它们抢走风头,赶紧收走太阳,意图使这些火炬熄灭。可被太阳引燃的路灯哪里肯答应,他们的芳华才刚刚开始,柔和的光线顷刻间化作含情脉脉的目光,至此,马鞍桥的夜注定多了几分温存。此时换个角度再看那些由灯火勾勒出的轮廓,哪里还像是火炬,分明就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火凤凰,中部楼群是它迷人的身子,北部和南部的楼群是它两只灵巧丰满的翅膀,从窗户里透出的光芒则成了它羽毛上的伪眼,这要是真的飞向漆黑的夜空,那必然会化作满天的星光。
夜活了,不再幽凉,不再冷清。月亮是橘黄色的,哪里还有半点容得下广寒宫的样子。从地下升腾而起的热浪扑面而来,深埋于地下千米之外的温泉呼之欲出。在这里没有“天阶夜色凉如水”,也没有“叶落乌啼霜满天”,恐怕就连被贬过黄、颍、惠、儋四州的苏东坡也没法在这里“起舞弄清影”。东坡没法舞倒也没关系,毕竟还有许多能歌善舞的傣族姑娘正在月光下随着音乐的节拍舞动曼妙身姿,清雅如同夏日荷花,腰肢倩倩,风姿万千,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她们从伊拉贺舞一直跳到孔雀舞,最后再围起来以嘎光舞收尾,或灵活矫健,或轻盈柔美,或活泼欢快,让人情不自禁想起一首叫做“月光下的凤尾竹”的曲子。
夜美了,不再单调,不再肤浅。有首傣族歌曲这样唱道:“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啊啰,傣族人民在这里生长啊啰,密密的寨子紧相连,那弯弯的江水呀碧波荡漾”,这是岁月静美的味道,爱上一个美丽的地方,往往都是从身边一群美丽的人开始。有了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会显得多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会显得动人。广场下面,碧波荡漾的金沙江如巨龙般崩腾不息。广场上面,密密的寨子如仙府般灯火辉煌。这是他们精神内涵的来源,是他们内心强大的依靠,是他们走向深沉的起点,是他们弘扬傣文化的底气所在,有底气才会有自信,有自信才会有舞台,才可以大胆谈美,才可以让美变得丰富、变得迷人、变得多彩。或许你还没见过孔雀在月下开屏的样子,没关系,来马鞍桥看看月下的孔雀舞也一样。
夜暖了,不再孤寂,不再乖张。有人说,羡慕一座城,是因为它的人文温度。我羡慕一个村,也是因为它有着既可以热情似火,也可以柔情似水的人文温度。舞蹈结束后,围炉夜话的氛围在寨子里逐渐铺开,告别了陈墙旧瓦的傣寨并没有丢弃它最原始的生活风貌,邻里陆陆续续搬来小竹凳,围坐在门前的路灯下,开始聊日常、聊农活、聊趣事,此时比夜更黑的是圈中酣睡的黑山羊。在这里,不用对酒当歌,也能知道人生几何。起叔还在忙着用树根雕刻他心心念念的茶桌,亲友们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的老长。树根的历史已逾百年,生长在江边一直没人动过它的念头,直到移民搬迁搞建设,才从深深的泥土里挖出来。用这片土地上的一棵老树制作一件手工,是许多像起叔一样的马鞍桥工匠的梦想。
夜浓了,不再招摇,不再喧嚣。如果有一刻,你很想仰望星空,但今天的夜空偏偏没有星星,那你可以站在江边仰望马鞍桥的村寨,高处未尝不是一个群星闪耀的地方。想象你是来自哪个星座的,或许地面就会留下这个星座的影子。影子,记录了你轻吻岁月的样子。天空中骤然下起雨来,夜色连同影子一起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我想,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以巧合的方式在这一刹那与夜景重合,就像影子和本体重合一般奇妙。“千窗紧闭寒未销,百花斗艳春已到。看那银装素裹白石瓦,青丝沥沥如雨下。花灯下,撑起拙伞一把,看尽尘世浮华。”玉手轻挑银弦的江南姑娘这样哼唱道,悲春伤秋是她们的常态,她们的温婉恬静像极了这时候的夜。
我似乎也跟着有了悲春伤秋的影子。喜欢一朵花,不一定要把它摘下来。喜欢一阵风,不一定要让它停下来。喜欢一朵云,不一定要让它落下来。喜欢马鞍桥的夜,或许只需要怀着一颗火热的心欣赏它就好。
不得不说,这颗心,和夏天真的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