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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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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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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歌鸣动马鞍桥

凤鸟将死,焚其身,浴于烈火中。期间凤歌鸣动,灵气氤氲不散。待大火燃尽,却见灵气消散处,一头顶翠绿、羽冠蓝绿之雀傲立于灰烬之中,丰满如金绿色丝绒般的尾上覆羽缓缓撑开,形成如同挂满了彩灯的大折扇般的尾屏,光彩夺目。那彩灯,是尾屏上尚燃着的火光。随着时间推移,火光渐渐熄灭,一个个被火飃出来的眼状小孔显现出来,形成五色金翠钱纹。它们是那么的特别,特别到似乎在与人进行眼神交流,特别到让人只见一眼便过目难忘。是而此雀被人们称之为孔雀。

--题记:凤鸟死,孔雀生

每当金缕般的太阳光洒落在孔雀的尾屏上时,它总会习惯性地用力一抖,一时间整个尾屏流光溢彩,仿佛被火光点亮的彩灯又回来了,神话故事里那种向死而生的精神也跟着回来了。对于傣族人民来说,见到孔雀,是祥瑞之兆。他们崇尚孔雀,就像汉族崇尚龙一样简单、虔诚、纯粹,充满了对吉祥、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

孔雀公主,是傣族经久不衰的动人传说之一,讲述了傣族王子召树屯与孔雀公主兰吾罗娜的爱情故事。故事中兰吾罗娜婀娜柔美的舞姿不仅惊艳了试图藏起她孔雀氅的召树屯,也惊艳了故事外的我们。憧憬美好的爱情,是各民族的精神共性,而傣族文化的个性表达,让他们与孔雀的不解之缘就此结下。

实际上与傣族结下不解之缘的不止孔雀,还有水。水既是生命之源,又可以冲走身上的污秽,在傣族传说中,一个叫婻粽布的勇敢女子因智斗火魔,身上沾染了火魔的血液,人们为了清洗干净她身上的血迹纷纷向她泼水,由此演变成了辞旧迎新的泼水节。

泼水节为期三至四天,是傣族最隆重的节日,类似于汉族的除夕和彝族的火把节,傣语称作“宛多尚罕”,翻译过来是送旧的意思。节日期间,傣族男女老少会穿上节日盛装互相泼水、互送祝福。水花四溅的过程中,舞蹈是必不可少的,他们一边翩翩起舞,一边呼喊着“水!水!水!”,声音响彻云霄,场面热闹非凡。

因崇尚水、热爱水,傣族人民选择了傍水而居。在金沙江会理城河支流一带,你会听到这样一首民谣:

弯弯的新安湖哟

沿岸那个百花香

花丛中有一个叫马鞍桥的傣庄

傣家人为梦挺起中国人的脊梁

竹楼下的小姑娘美丽又大方

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如凤凰花绽放

 

弯弯的新安湖哟

碧波荡漾

浓浓的乡情飘四方

甜甜的米酒敬情郎

好客的傣家人哟

勤劳致富奔小康

新安,是四川省唯一的傣族乡;马鞍桥,是新安最具特色的傣族村庄。“密密的寨子紧相连,那弯弯的江水呀碧波荡漾”是对傣庄人居环境的写照。这里不乏天生的舞者,不论男女老少,似乎脚一沾地就能步履生莲。有水,能舞,独缺了孔雀。

夜色中,歌声阵阵,我循声抬头远眺,寨子里传来灯光点点。此刻,那些由灯火勾勒出的轮廓分明就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火凤,中部楼群是它灵巧的身子,北部和南部的楼群是它两只丰满的翅膀,从窗户里透出的光芒则成了它羽毛上的伪眼。那是一只正在涅槃的凤鸟!

没错,我想它的特别除了民族特色鲜明之外,还来自于这种浴火重生的惊天巨变。乌东德水电移民工程的启动,使得原来贫穷落后的小村庄摇身一变,成为四川库区最大的移民安置点。如今走进这里,火炬般的安置楼房林立,别具傣家风格。对于安置点的居民来说,通网通电不再是什么稀奇事,大彩电、空调、洗衣机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

2018年,一条特殊的时间分界线,似乎让马鞍桥人民的生活跨越了半个世纪,人们可以透过它明显感受到这个地方因移民搬迁所带来的沧桑巨变。

(一)号子

那时候,人们口头上管这个地方叫马鞍坪。

“呜!”当领工口中的哨子在马鞍坪吹响时,抑扬顿挫的节奏就和从江边飘来的歌声一样有感染力,这歌声他和民工们时常能听到,由于不是用汉语唱的,也只是对歌词里面出现频率较高的“susu”“入里桑撒”印象深刻。这让他们联想到电视里从外国歌剧院歌星们的喉咙里冒出的美声,具体唱的什么听不懂,却觉得如同天籁一般使人舒适惬意。而这缥缈的歌声,又要比美声舒缓不少。

“那是俺们江边的媳妇儿在唱傣语歌。”本地的傣族民工向来自外地的同伴们解释说。

中国四大火炉的炎热人尽皆知,对这个四川省温度最高的地方却鲜有耳闻。在四十多度的高温环境中,洒落在地上的水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蒸发的一干二净。挖机、吊车、推土机一众大型机械设备来来往往,把地势高的泥坡铲往低处进行填平,把大大小小的石块往地基上运,一时间扬起几米高的灰尘,工人们没一会儿便灰头土脸了。

“太热了,歇会儿,喝口水。”全身被汗水浸泡的领工吹响了休息的哨声。

拉运着建筑材料的卡车鸣着笛驶来,车身后卷起的尘土就像公主走路时拖曳着的晚礼服。从县城到这里,近一百一十公里的路程,司机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在载来建材的同时也给施工队载来了补给。

平静的江面上,悠扬的歌声越来越嘹亮,引得司机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伸长脖子望过去,全无倦意。一艘小船从江心涌来,舟楫随着歌声的节奏在划动,所过之处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等船靠了岸,上面的傣家妇女背着背篓,提着篮子跨上岸来。背篓里背着水壶,篮子里盛着香粑粑,她们的男人也在为安置点的建设出力,准时为男人们送上午饭,成了她们每天必做的功课。傣家人豪爽大气,有自己吃的从来不会怠慢了旁人。领工觉得每天如此心里过意不去,以“吃不惯”为借口不肯带头再接,结果胳膊拧不过大腿,硬是被她们塞在了手里。

“你们的歌声可真美妙!”领工用普通话跟她们讲。

她们羞涩地埋下头,也不说话。

“其实我们也该扯开嗓子吼上几句,这样干起活来才有劲!”领工对民工们提议说。

“行啊!唱什么好呢?”民工们把目光聚在他身上。

领工思索了片刻后答道:“唱川江船工号子吧!不会的我唱一句,你们跟着唱一句。”

妇女们收拾好东西渐行渐远,身后铿锵有力的号子一句接着一句响起,引得她们数次回头。等她们上了船,欢快的节奏伴随着划动的木楫一下又一下地拨动着她们的心弦,终于还是忍不住学唱起来:

风里雨里走码头

闲言几句随风散

前面有一道观音滩

观音菩萨他莫得灵验

不使劲来过不了滩

你我连手个个是英雄汉

攒个劲来搬上前

平水号子换一换

捏紧桡子冲过了滩

(二)心声

歌是一定得唱的,再艰难也得唱。对于居住在原马鞍坪四组的李红会来说,歌曲和舞蹈使她在闲时的精神生活得到了极大丰富。歌曲不像舞蹈那样有一些限制,大多时候她只要一张口,动人的歌喉就能得到展示。

最原始最传统的傣家族群就居住在四组,他们世世代代只会用傣语交流,活动区域不会超过方圆十里。李红会是他们那辈人里面唯一念完初中的女性。知识在增长她眼界的同时也让她的思想变得先进,她成了村里的一名老师,除了教会孩子们汉语、汉字、算术外,让他们走出去接受更好的教育是她一贯的坚持。

要走出去谈何容易。四组与小七组所处的位置,是会理城河支流汇入金沙江前所形成的江滩,身后崇山峻岭,身前一碧万顷,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小木船。他们习惯了和云南武定、元谋两县隔江相望的日子,每到商约好的交易天,居住在云南山地环境中的农户早早就会凭江眺望,江面是不是有几艘载满胀鼓鼓的蛇皮口袋的小船划过来,如果有,那是傣族人运送米面过来了,他们可以用自己家种的蔬菜瓜果跟他们做交易,这种以物换物、各取所需的原始交易方式解除了由地理环境给双方耕作结果带来的限制,持续了上百年。

两岸人民由此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如手足一般,由于四组所处的地理位置太过偏僻,当时还未能通上电,江对岸的云南人民知晓后,便从他们那儿分了一股电过来,解决了这群“四川朋友”的基本用电问题。孩子们夜里终于可以在电灯下学习了,可是白天到学校依旧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凌晨四五点,天尚未破晓,以李红会为首的大人们就要划着船带着七八个孩子由南抵达渡口,再用停在渡口上的摩托车沿山路把他们送往学校。

孩子们打起手电筒,黑暗被刺出了一个个小孔,灯光聚集在木船前进的水路上,照的江水粼光闪闪。两侧的大山在晃过的灯光中巍峨肃穆,而灯光没能照到的地方,一切都是未知的,让人心生恐惧。

“如果害怕,就唱首歌吧,歌声虽然不能划破眼前的黑暗,却能打破内心的死寂。”李会红的这句话,孩子们用了很多年才搞明白。

唱!即使没能在江面上放开歌喉的孩子,到了山路上也小声地哼唱起来了,他们仿佛是在向恓惶的生活说不!这既是歌声,也是心声!

(三)锣鼓

对于刘建华来说,出生以来就没有一件事可以让他这么为难,为难到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种过地,干过零工,而后在大城市里打拼了好几年,带着积蓄回乡后,众望所归被推选为一名村干部。

别人说,困难都是一点点堆积起来的,不会一下子就把人压死。可到刘建华这儿就变了,还没等他把脚跟站稳,移民搬迁这挑重担就压在了他肩上。他跑到乡镇府跟包村领导李林栋叫了几次苦,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也苦!不过这不是借口,再苦也得干下去,现在苦,以后就甜了!

李林栋和刘建华这对一高一矮的组合,时常骑着摩托车到渡口,再乘船去四组和小七组,来回折腾的够呛,摩托车都给骑废了两架。为了打消群众顾虑,刘建华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按照移民大纲逐条为安土重迁的村民宣传讲解,可是带头的那个人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能住进新楼房,用水用电都很方便。淹掉的土地会赔偿给你们,等都安定下来,还会开垦新的土地哩!”刘建华脚一跺,脸上的皱纹挤做一团。

“给他们点思考时间,我们走吧!”李林栋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回来的路上,烈日烘烤着他们黝黑的皮肤,二人停下车躲到树阴下休息。李林栋告诉刘建华:“干这个工作就没有不难的!毛映洪不难吗?他那儿的村民,被淹掉的土地是最多的,农作物也是最值钱的,搬迁后的生活该怎么过渡,这些矛盾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张朝云不难吗?他们从船房那边搬过来,马鞍坪对他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又该怎样消除他们的顾虑呢?你我很清楚这是让老百姓受益的大好事情,跑断腿也必须把它办踏实!”

几天后,喜讯传来,在李红会和朱平友等人的带头下四组全员同意搬迁。又过了一段时间,得到消息的小七组也按奈不住开始蠢蠢欲动,刘建华趁热打铁跨过江去一举将动员任务拿下。搬迁,是一个费时又费力的过程。以四组和小七组的交通条件,如果只是运用小木船,恐怕来回上百趟也未必能够把东西搬完。刘建华动用人脉关系,租了一艘电动轮渡,把东西运到渡口后,大家什交给货车拉运,剩下的装进大箩筐,再和村民们一起用挑子挑到安置点。这一挑,就是几公里远。

有时候夜色已经黑尽,搬迁还在继续。为了犒劳辛苦了一天的自己,他们放下手中的活,生起火来煮上一大锅黑山羊肉,一边聊天喝酒,一边大快朵颐。如果遇到下雨,油布一撑,用不了一会儿雨棚就会搭起。

“乔迁之喜,既然是喜,我们就该敲锣打鼓才对!”有人这样提议。

“是这个理,可是哪里有锣,哪里有鼓?”大家纷纷笑着回应。

“铛铛铛”“咚咚咚”,刘建华拿起筷子敲了敲面前的锅碗瓢盆,大声吼道:“这不就是锣?这不就是鼓?”

一时间安置点内敲打炊具的声音不断,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数月后,真正的锣鼓声在移民入住庆祝大会上敲响,连对面的“云南朋友”都被惊动了,站在山头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

(四)和鸣

听到锣鼓声的不止是江对岸,马鞍坪后面的大山并不孤寂,因为在半山腰上还扎根着一个叫回龙的村落。居住在这个村落里的彝族同胞也为山下的巨变感到惊喜,自从马鞍坪移民安置项目启动以来,大部分劳动力都是从回龙输入进来的,而那时候的回龙百姓,在村支书李富平的带领下刚越过脱贫线不久,马鞍坪的变化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搬迁完成后,水平线上涨几十米,淹没的田地当中有六十余亩是回龙的村民贡献出来的。2021年,会理行政区划调整,回龙村正式与马鞍坪合并为马鞍桥村。自此以后,马鞍坪退出了历史舞台,回龙村也退出了历史舞台。

龙与凤,无疑是一对相得益彰的组合。重生的马鞍桥村成了一个有着近三千人口的大村落,如何在生活水平实现飞跃的同时又不丢失掉民族的魂魄成了新的发展命题。毛映洪、刘建华、李富平、张朝云,这几位在合并前各能独当一面的领头人如今强强联合,立志把马鞍桥村打造成“夏游水园、冬泡温泉、漫步沙滩、与鹭戏水”的傣乡风情园。

今日再走进傣庄,平坦开阔的柏油路上时不时有车辆驶过,人们出行不再依靠小木船了。鳞次栉比的移民新居干净整洁,屋内的装潢华而不奢,织布机、缫丝机、躺椅等寄托了傣族同胞乡愁的老物件很好地被保存了下来,每逢客人来到,慈祥的傣族老人就会坐在这些物件前面唱响古朴的傣语歌。傣家的儿女喜欢身着五颜六色的传统服饰,泡傣茶、端傣酒来迎接客人。下雨天,傣族姑娘还会撑起油纸伞步履款款地从门前走过,成为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载歌载舞的人越来越多了,歌声就像水鸟飞过时的鸣叫一般清脆,舞蹈就像花丛里绽放的花儿一样迷人。虽未见孔雀,却时常能看见穿着彩色长裙的傣族姑娘们在广场上优雅地跳着孔雀舞,如同新生的孔雀一般。

认识自然、改造自然,是人类的奋斗史。对于勤劳的傣家人来说也不例外,只要对美好生活还抱有期望,奋斗的脚步就不会停止。凤歌鸣动的时间段看似已经过去了,实际上还在进行着,听!马鞍桥人民的合唱声正在天际回响:

花丛中有一个叫马鞍桥的傣庄

傣家人为梦挺起中国人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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