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藏起来的雨靴

爷爷穿雨靴的时候一般是要下田或者下地，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那就是为了他的猫。为了猫的口粮去河沟里捕鱼，为了去河沟里捕鱼而穿上雨靴，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我刚好小学毕业。从初夏到仲夏，每次捕完鱼，太阳都已划过了三分之二的行程，天边的云彩跟镶了金似得，我一边颠着脚步跟在他身后穿过青绿色的玉米地，一边扶着歪歪的草帽偷偷地瞥着袋子里的鱼。

“你这娃子又在动歪脑筋了！这是用来喂猫的，别总想着偷偷养着玩。”爷爷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没，爷爷，我只是看见有几条都快要翻肚皮了。”我赶紧否认。

爷爷平日里非常严厉，反对我浪费他的猫粮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对于他而言，发现自己辛苦捕来的鱼每天都会少一两条，而且还是被他孙子放在了泥潭(死水)里，简直等同于割他的心头肉。

“你没长眼睛吗？那只大猫马上就要生崽了！”他责问我。

“我看到了，可是鱼也会生崽，等它们在泥潭里生很多小鱼，猫就有吃不完的鱼了。”我鼓起勇气回应道。

听到这个回答的爷爷欲言又止。我只当他默许了，每次依旧会偷偷往泥潭里放养两条鱼。如果我弟弟阿勇他们来找我玩，我还会暗地里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成果”，惹得他们一脸羡慕，当即上了我的“贼船”。

我们爷孙俩的捕鱼方式在当时被称之为“赶鱼”，需要的工具大概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撮箕，一个人在下游安好撮箕，一个人从上游用脚往撮箕方向驱赶水流，安撮箕的人掌握好时机提起工具，就能收获一些鱼、贝、螺之类的水产品了。其中以泥鳅、鲫壳鱼、小花鱼最为常见，个头大的装进灌有河水的塑料袋拿回家，个头小的则放回河沟里。

爷爷有雨靴，自然充当了驱赶水流的角色，我只需等他近身了收起撮箕就行。太阳照的水草丰茂的河沟和水渠波光粼粼的，也照的我浑身懒洋洋的，我好想躺在岸边的草丛里用草帽遮脸睡上一觉，淙淙的流水声就是最好的安眠曲。可随着爷爷脚步的接近，“收！”浑厚有力的声音伴随着奔腾而来的水流，让我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回家之后，爷爷会把在路上因缺氧而死掉的鱼晒成鱼干，顺便晒一晒湿漉漉的雨靴。他的猫除了被鱼的腥味所吸引外，还会钻进雨靴将之当作摇篮痛快地睡上一觉。爷爷这时候通常也会去床上躺一躺，没一会儿就传出鼾声了。

我和弟弟们一边嘲笑他的鼾声，一边轻车熟路地将各自“偷”来的鱼放入泥潭里，就像做了记号一般对它们充满期待。然而泥潭里的鱼始终都是有减无增，大鱼生小鱼的想法成了天方夜谭。

倒是爷爷晒在簸箕里的鱼被醒来的猫咪盯上了，这下可好，得要有人看着那些鱼才行。我们为了偷懒，索性丢了几条还没晒干的生鱼给它吃。

猫虽然暂时消停了，可没过一会儿，就又吐又泄，把我们彻底吓坏了。爷爷知道后很生气，见到我们开口就是一顿雷声雨点般的训斥，还把我们养在泥潭里的鱼全部捞走了。我心里跟他赌气，便把他的雨靴藏起来，不跟他去捕鱼了，甚至见了面也不会喊他。那之后他只好一个人下田捕鱼，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几天我发现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只当是他痛风的老毛病犯了的缘故，也没多想。

怄气完后，我总算是交出了那双被藏了几天的雨靴。爷爷还和以前一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唯独换雨靴时总是会背对着我。

我们爷孙俩又出现在河沟里了，合作也越来越默契，我再也不会偷偷把捕到的鱼丢进泥潭，更不会喂生鱼给他的猫吃了。

“你看这猫，平时一副慵懒的样子，但是捉老鼠时，却快如闪电。”爷爷指着他的猫告诉我说:“你们跟它玩时一定不要抱它的肚子。”

“为什么？”

“它的肚子里有刺，一抱就会扎疼它的。”

猫的肚子里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刺我到现在也还没弄清楚，但那之后我的确从来没有碰过任何一只猫的肚子。我想这是爷爷爱一只猫的方式，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我。

时光如梭，猫崽在茁壮长大，我们也一样。阿勇读初中时自力更生，瞒着爷爷外出打工了，之所以没有告诉他，主要还是忌惮他的严厉。可爷爷知道后，竟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只是露出了雨靴丢失时才有的表情。

十五年后，年迈的爷爷再也不会穿雨靴了，他患了眼疾，很多人站在面前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你弟弟回来了没？你们一定要团结，可不能再让他走了啊！”有一次，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老还想让他回来跟我团结在一起偷鱼啊？别到时候又不乐意了。”我跟他开玩笑说。

他一听，笑的像个孩子。

阿勇回来的事还没如他所愿，工作后的我又因离家较远，很少能够见到他。然而当年我藏起他雨靴那段时间里，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时不时还会浮现在我眼前。

直到某一天，在梦境中，爷爷从田里回来了，像往常一样一手拿着撮箕一手提着他捕到的鱼，他的脚一瘸一拐的。东西都放好了，他慢慢坐在板凳上，脱下自己的鞋，却露出了脚上的伤口。一个光着脚捕鱼的老人，难免是要被沟里的玻璃划伤的。

爷爷貌似又要去为他的猫捕鱼了，不过您似乎忘了带雨靴呢！可千万不能再被划伤了啊！我一边想着一边提起那双被藏起来的雨靴夺门而出，不停地在路上喊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