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绽开需要多久?
或许像诗里写的那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动声色,开得那么突然,那么写意,不经意便给乏善可陈的日子平添了几分惊喜。也可能是一个渐变的过程,沐浴在阳光下的花苞经过清风的爱抚,逐渐敞开心扉,一天一个样,最终出落得像亭亭玉立的少女般美丽动人。还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毕竟为了展示生命的多彩,需要耗费掉无数朵花的一生。
一朵花的盛开,不知是哪个体态轻盈的姑娘遗落了烟罗紫轻绡,借势一舞,云袖便在空中摆荡开来。牡丹开得太艳,舞姿招蜂引蝶,难免被人说成张扬。吊兰开得太淡,似舞非舞,稍不留神便可能无人问津。然而这就是它们坚定的个性,牡丹之所以是牡丹,吊兰之所以是吊兰,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当秋风吹过船城大街小巷的时候,城墙上的缤菊正开得一片烂漫,云层像一缕缕缥缈的薄纱,压低身子,轻轻披散在被秋叶染黄的山头。老家那边的泥墙下,不约而同绽开红色花瓣的秋海棠,看上去比初升的太阳还要耀眼。在以往的清晨,第一束光线总是会从东边那一座座起伏错落的峰峦间倾泻而出,几乎同一时间洒落在东西南北四个关口的街道上,伴着摊贩们和群峰一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建设路两旁绿荫成道、鸟雀成群,顺城路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金江书院里书声琅琅、花香四溢,既有烟火味道,又有诗情画意。
烟火里,人潮涌动。诗情画意里,他们都是一朵朵怒放的花,燃烧着生命的激情,盛放在彼此的世界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没有一朵花会计较它绽开的时间。看到滨菊,提起秋海棠,我脑海里便会浮现出父亲的影子,他的精神依旧矍铄,那是烈日和寒霜无法剥夺的,由于常年握锄头的缘故,手上老茧密布,他老说日子会越过越好,只不过实现这句话的代价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挥汗如雨,他做到了。一个像滨菊般朴实的男人,劳动的姿态便是他最低调的舞姿。
父亲一直希望我可以像兰花那样,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我想他指的一定是君子兰,就像诸葛亮在《诫子书》里写的那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兰草市场价很高的那几年,父亲也曾早出晚归地上高山挖过,不过收获却很少。就像他说的,兰草太过淡雅了,喜欢生在僻静之地,绿油油的,跟漫山遍野的青草很像,如果不开花,很难识别清楚。
兰花跟许多花都不同,就拿苍翠挺拔的君子兰来说,傲然怒放在百花凋零的隆冬,星辰般的花蕾点缀在一层层绿光闪闪的兰叶间,娇嫩的花蕊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精灵,有着弹指可破的肌肤,望上去纯洁无暇,让人心生怜爱。若是单纯形容兰花的味道,清香一词就够了,但要赋予它生命,还得是幽香最为恰当,用幽字实际上是为了勾勒出一种清幽的意境,引人遐想。有着“梅妻鹤子”之称的北宋诗人林逋,就曾用“横斜疏影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来描写梅花,深受世人推崇。幽香一词,便和这里面的暗香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兰花是一位舞者,绝不可能是长我这样的,她很有可能穿着白色的拖地长裙,长发垂肩,乌黑晶莹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幽兰的光芒。她的舞姿也该透着一种圣洁和从容,跳的不急不慢,如同兰花开的不急不慢。我更情愿自己是一株酢酱草,生得普通,长得喜庆,没有那么多约束,能够在平凡的岁月里舞出自己的快乐。这世上比我靓丽的花有太多太多,康乃馨开得浓郁,玫瑰开得奔放,满天星开得灿烂,虽然各有特色,可把它们放在一起,仍有一些花要成为陪衬,就像在舞台上,总有些人要成为伴舞者一样。
我时常会想起一朵杏花,一朵开在下雨天的杏花。有人安慰我,没什么可想的,杏花不都是开在下雨天的吗!都开在下雨天,这样会不会有些伤感?可能吧!如果雨太大,花朵会被打掉,而雨声也会把杏花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淹没的。看来这是一个脚落无声的舞者,轻轻地来,轻轻地去,有点徐志摩再别康桥的味道。掉了就掉了吧!春季姹紫嫣红,它不过是陪衬,不过是过客。我本来想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心念念着,直到无数次和亲友在汹涌的人潮中挥手告别,我才清楚自己也被迫再别康桥了。告别悄然而逝的青春,就像告别花开最盛的那段日子,即使天上没有下雨,心灵的雨季也该接踵而至了。
花之舞竟显得这般无力。
父亲告诉我,一个人喜欢紫薇,是喜欢它的“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喜欢牵牛花,是喜欢它的“绿蔓如藤不用栽,淡青花绕竹篱开”。喜欢白玉兰,是喜欢它的“寂寞娉婷展玉容,不惧风尘碾”。这一切,都是以它们绽开为前提的,为了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每一片花瓣都使足了力气,又怎么会无力!倘若没有花之舞,又怎么会有紫薇、牵牛花和白玉兰的区别?有了花之舞,凋零的花瓣何尝不是在翩翩起舞?
于我而言,逃避成长可能是下意识的,作为一朵没有尽全力绽放的花,成为君子兰还是酢酱草意义不大。并不是每个花芽都能长成花苞,也并非每一个花苞都能顺利绽放成一朵花。只是,在没有绽开之前,都应该不遗余力地舒展身躯,哪怕只是昙花一现,也会给人惊鸿一瞥的感觉。既然都是要绽放成一朵花的,何不试着做一朵发出幽香的兰花呢?
花之舞,萦绕着我的,是一股成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