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的天空就像一块灰色的大抹布,郁郁沉沉的色调萦绕在稀稀疏疏的人群当中。空气中弥漫的水雾已经染白了我乌黑的眉毛,厚重的自行车轮胎划过柏油路面上的积水,时不时会压到一些残枝败叶,发出一阵阵“咯吱”声。
身上的雨衣已经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在褶起处汇拢成一股股线条不断的往下滴淌。在它的庇护下,后座上的花猫以及压在它胯下的红伞得以安稳的享受了一次免费的雨中骑行。路上的行人很少,有时候只能依稀看见一两个人影夹杂在道路两旁的高大白杨树中间,渐渐往我们身后退去。
我把车停在中小门口,轻轻地推了推眯着眼侧躺着的花猫。它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灵巧的跳到了坐凳上,看见那把红色的伞被我拿到手上后,它才不紧不慢的走到后座上躺了下来,然后用橙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铁栅门后面的操场。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已经被雨水打湿,紧紧的贴在冰冷的铁杆上面。
“滴答……滴答……”,不知道站了多久,下课铃声才彻底打破了由雨声带来的寂静。成群结队的孩子们转眼间就涌出了校门,一把把撑开的雨伞就像是黑夜里突然绽开的烟花,顺着脚下的水流渐行渐远。
人群中的美君一眼就认出了蹲在后座上的花猫,因为它那毛茸茸的尾巴早已经坦露在了雨衣外面。美君顾不上雨水淋湿自己的头发,一边高喊着花猫的名字:“小花,小花”,一边拔腿冲上去俯下身子揉了揉花猫那蓬松的毛发,她的嘴上挂着花朵绽放时特有的纹路,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我走上前去撑起了雨伞,理了理她有些湿润的辫子,然后将悬在手臂上的外套给她穿上。她咧嘴看着我笑了笑,接过雨伞,然后把花猫抱在怀里坐了上去。
我整理好雨衣,驾轻就熟的骑着自行车顺着下坡路往家里驶去。回家心切,车轮在我的用力蹬踩下飞快地转动着,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打湿了我的眼睛,我只能感觉到哗啦啦的雨声伴着寒风灌入了我的耳朵里。
突然间,“嘭”的一声响起,与此同时,自行车车身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听使唤地侧翻在了潮湿的马路上。我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把美君扶起来,她并没有喊疼,反而抱起了一旁受到惊吓的花猫。我看见她的脸和手都被擦破皮了,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受伤。
我推测应该是撞到了某样东西,随后一阵夹在雨声里的哀吠声证实了我的判断,我用手把脸上的雨水抹干净,向身后走出一段距离。我永远不能忘记,映入我眼帘的是如何刺骨的一幕情景!
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水坑里,一只断了腿的小狗正苟延残喘的横卧在污水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折射出恐惧的神色,暗红色的血液慢慢地从鼻孔里流出来,混着雨水染红了棕黄色的皮毛。来不及分清它瑟瑟发抖的身躯是否还在挣扎,又粗又密的雨幕就已经完全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虽然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分钟,对我而言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发生了什么事?”美君不知所措的站在自行车旁,飞溅起的雨花打的她睁不开眼睛。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恍惚听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呼唤声,与咆哮着的暴雨声相比,这声音简直微不足道。我来不及回答美君的问题,两只脚已经不由自主的循着声源移动过去。我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已经离我越来越近。
白杨树下,狭窄的树坑里,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拄着棍子艰难的在我脚下的泥土里摸索着。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腰间跨着个补丁小包,脚上的鞋子里塞满了黄泥。
更令我吃惊的是,她喉咙里正不停的哽咽着:“小黄……小黄你怎么了?我的好小黄,你在哪儿?”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使得她的盲人身份在顷刻间昭然若揭。
“小叔?”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后,她的睫毛就像挂满露水的紫藤,我大概能从她焦虑的眼神里读出她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
“没什么,是雨声!”不知所措的我纵步上前,拉着她就一个劲儿地往回走,仿佛雨声真能把我们凌乱的脚步声和从我胸腔里传出的起伏的心跳声淹没的一干二净。到了自行车旁,花猫紧紧的依偎在美君怀里,美君则缩着身子闭上眼睛拉了拉我的衣服,不肯再挪动半步。
“不,那不是雨声!”她冲我吼道。
雨柱一股股从天上落下,犬吠声、小女孩的呼唤声、美君的反驳声构成了冲击我心灵的雨声,雨水在洗刷着我身上泥垢的同时,也洗刷着我内心的泥垢。
我掉过头来,把冷漠丢进雨里,迈出了善良而勇敢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