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清糖粘
在家乡方言中,会把麦芽糖称作清糖。
甜品稀缺的过去,奶奶一直秉持着在年前熬制清糖的习惯。二十三这天,她一大早就要戴上围腰,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挑拣出颗粒饱满的玉米,晃动瘦弱的身躯用清洗干净的石磨将玉米碾碎。不过最后只是碾成了小米般大小的颗粒,离粉末还很远。
我说奶奶你推起磨来太吃力了,还是换我来吧!
可以,不过不能碾太细,不然做不成清糖呢!汗水顺着帽檐打湿了她的银发。
我满脸得意地接过她手中的活,结果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了。磨好的玉米粒放入清水中会吸水膨胀起来,捞出来沥干后,望上去就像一粒粒金色的小宝石。恍惚间,一阵麦香味扑面而来,是麦芽!奶奶端着切碎的麦芽走了过来,跟玉米粒拌匀。爷爷迎着暖阳用土灶生起火来。他通常都会在柴火中间留个通风口,点燃后憋足劲往通风口吹上几口气,火苗一下就蹿的老高了。
我喜欢看奶奶熬清糖的样子。她时不时用汤勺舀起一勺糖汁来观察它的粘稠度和透明度,进而更好地通过加减柴火来掌控火候。经过数次过滤,汤汁逐渐变得越来越浓稠、越来越透亮。掐好时间立刻收火,这将直接决定成品的软硬程度,谙熟此道的奶奶显得颇为沉稳,出自她手的清糖就像琥珀一样晶莹剔透,和筷子接触之后轻轻往回一拉便会形成长长的糖丝,尝起来清甜可口,整个口腔里充溢着一股麦芽的香味。
功成身退的奶奶扶了扶头上的绒线帽子,她和蔼地站在一旁,银色的发丝和细密的皱纹之下,是清澈明亮的眼神和绽开的笑容。如今再想起这一幕,竟已是二十年前。
二十四,扫房子
我妈管这个习俗叫“打扬尘”。
尽管她平时也很爱打扫卫生,但这一天动静尤其的大,仪式感尤其的强。仿佛拿了个扬声器在我耳边说:我要扫房子啦!
好的,我知道了。
清理蜘蛛网应该是重点,毕竟她花费了半天工夫在上面,只能说楼顶不是轻轻松松就上得去的。她清理完蜘蛛网又接着洗各种炊具。我来扫地,扫完后再擦下窗户桌椅。不得不说,这天还是蛮有成就感的,总觉得自己做了件大事,后面几天就不用再打扫卫生了吧!
当然不可能,这世上就没有一劳永逸的事。第二天地还是会脏,用过的碗还得洗,我妈的日常还得继续!
二十五,灰豆腐
二十五这天,我妈会买几块豆腐回家。换作平时,这个举动是不会引人注意的,但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我们都知道她又要忙活着做“灰豆腐”了。
这是一道用草木灰包裹豆腐后在低温环境下经发酵处理形成的菜肴,五六天的严寒天气下,被草木灰包裹着的豆腐在益生菌的作用下发酵出别样的风味。我妈仔细地用清水将豆腐表面的草木灰冲洗干净,切成片下锅煎熟后再放入各种调料烩好,出锅时豆腐外表金黄,外焦里嫩,入口时有种豆腐乳化时特有的松软、爽滑、弹嫩的口感,细品时还夹杂着一股草木的香味,味道特别丰富。
也许出门在外,会吃到更多美味的豆腐,乃至更多的美食,但是灰豆腐总是会以自己独一无二的味道向我讲述一个关于家和年的感人童话。
二十六,吃酒糟
二十六,出自小姑之手的酒糟在最原始的状态下与窗外的皑皑白雪无异,用勺子舀上一勺放进嘴里,冰爽清甜的口感在接触味蕾的一瞬间得以绽放,沁人心脾的米香味和醇厚的酒香味许久之后都还萦绕在唇齿间。
据说这是一道源于湖北孝感的传统美食,后随人流迁徙遍布各地。还可以用来煮甜汤喝,别有一番风味。原来的清甜味会转变成酸甜味,米香味和酒香味会变得更浓。最好和小汤圆一起配上红糖煮。出锅后,汤圆的弹、软、糯与酒糟的酸甜醇香完美结合在一起,再加上红糖的缀色,可谓色香味俱全,尤其开胃。也许是因为汤圆和红糖赋予生活的涵义是圆满而美好的,所以家乡但凡有小孩出生,主人家也会用这道甜品来摆席,这在当地被称之为“汤米酒”。
二十七,宰公鸡
父亲宰公鸡的时候我一般在烧水,只听得一阵鸡叫声过后,鸡就杀好了。鸡毛是永远拔不干净的。父亲找来晒干的南瓜或者冬瓜藤蔓做燃料,这些槁黄色的干藤蔓基本上一点就着,燃烧时还会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把鸡放在上面翻来覆去地烤,绒毛被烤化的同时,肉香四溢,勾的我口水直流。
爷爷看出了我的心思,抱来几个土豆,埋在燃着的草木灰里,添上两根柴火。等他用木棍把土豆从灰里刨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被烤的焦黄了。
我忘不了烤土豆的味道,又香又糯。我忘不了爷爷,他同样外表焦黄。
二十八二十九,年货统统跟我走
“炒米花喽!”
不得不说,我喜欢这个吆喝声。清糖不止会粘小孩的嘴和手,还极善于把米面制品粘成一整块。这其中就包括米花和沙琪玛。有时候排队等炒米花要费上几个小时。等父母用模具把米花和沙琪玛固定成型又是几个小时。然而这些特殊的年货在当时是不可或缺的,等再久都值得。还有一道甜品叫“果子”,不过是油炸的面点穿了一层砂糖衣而已。
鱼是一定要买的,象征着年年有余。腊肉香肠也必不可少。茶几上,水果饮料摆的满满当当。
其实这两天,我不只是嘴馋,还盼着买新衣服呢!年货买回来的那晚,我甚至是枕着装新衣服的袋子睡的。心里激动半天,把自己焕然一新的样子想了不下十遍!
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贴完春联,吃过年夜饭,父亲还有守岁的习惯,他说守岁守的其实是家。每次到零点,我总会被一阵接着一阵的烟花爆竹声惊醒,起床看看楼下,父亲的影子被灯光拉的又长又宽。这正应了那句话:漫漫长夜,总有一盏灯是为你而留。
第二天,被开门炮仗吵醒的我一起床就听见屋外有人在喊:人团圆。圆什么圆?红红的脸蛋圆又圆!红什么红?门上的春联红又红!门什么门?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通通请进门!
是小伙伴们!我拿上枕头底下的压岁钱飞奔出去,长长的柏油路直通热闹的市集,母亲探出头来:“吃了汤圆再走!”
不了,街上什么好吃的买不到!
若干年后的大年初一,我更想吃一碗汤圆。在中国红最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