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奔腾几千年,只为了唤醒沉睡的月亮。
时间再慢一些,你有没有想过试着从泛着光的城河里打捞起一轮月亮?
水中月·水韵光韵
公历四月中旬,烈烈的太阳迟迟不愿下岗,藏在地下的温泉呼之欲出,迎面驰来的风有些温润,夹带着几分好客的傣乡人民的热情。深灰色的柏油路四通八达,就像是一株长势葳蕤的大树,一茬又一茬地往白墙红顶的傣族建筑群里开枝散叶。柏油路下方是满眼跃动着的翡翠绿,除却岸边土地上迎风摇曳的木棉等植物,碧波荡漾的河水无疑是一份独一无二的自然之礼,她安静地躺在群山的怀抱中,路边的三角梅和紫薇在水光的渲染下愈显风姿绰约,一种原生态的感染力若隐若现。
常言道:山得水而活,水得山而媚。新安的山没有擅壑专丘的霸气,却也有几分巍峨峻拔的锐气,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它得天独厚的水资源。水冲淡了山的几分高傲,山衬托了水的一方温柔,水韵傣乡的美誉由此而来。新安的水韵与李白所描绘的“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气势磅礴不同,它更倾向于“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这样的温婉怡人。诗经里有写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身着五彩长裙的傣族姑娘打着油纸伞朝着河岸款款而来,长时间的光照使得她们的皮肤看起来没有那么白皙,却有一双乌黑莹亮的眼睛可以直触人心。她们围着泼水广场翩然起舞,舞姿如水般轻盈,又如水般优雅。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倔强地碎落在水平线上,屋顶的鸟群散开了,天上的闲云散开了,躲进闲云里的月亮也跟着在滟滟的水面上散开了!
分不清是水太干净,还是水里的天太干净,水面上渐渐只剩下了一轮月亮。圆圆的泼水广场上面蓄满了清澈的河水,像是另一轮清幽的月亮,里面倒映着傣族姑娘们婀娜的身姿。一群又一群的人朝这里聚集,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盆子下了水池,一时间亮晶晶的水花飞洒在半空中,连在水池外跳舞的傣族姑娘们都被泼成了一朵朵出水芙蓉。太阳能路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人们,感受着从他们心里迸发出的热浪。“水!水!水!”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在新安的土地上横冲直撞,傣族人对崇尚的或者热爱的东西,从来都是敞开心胸毫无保留。水,是傣族人的精神依托,故而他们大多傍水而居。
在新安,每逢公历七月中旬,傣族人有集中洗衣晾衣的习俗,同时还要进行“关门”和“开门”的活动,傣语分别称作“毫瓦萨”和“翁瓦萨”。洗衣服也好,关门开门也好,实际上都是在表达辞旧迎新的意愿,对外统称“浣衣节”。水电移民过后,库区水位的大幅上涨使得原本的傣村被淹没,对于傣族人来说,这是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关门”活动。孔明灯在天上飘,河灯在水里漂,人们蹲在河边,用衣服揉搓着水里的月亮。男女青年们在洗衣服的同时还可以谈情说爱,等到孔明灯飞远了,河灯漂远了,衣服也洗完了。关门期结束,他们结伴而回,打开房门,晾起衣服,等到第二天,崭新的美好生活如约而至。善良勤劳的傣家人明白,守住乡愁与憧憬美好并不矛盾,浣衣节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对于泛舟在新安城河中的人来说,十月的夜晚是饶有趣味的。摸鱼节,当地傣语称作“澳巴节”。跟我们所理解的摸鱼节不同,许多人更愿意管这天叫“遛鱼节”。夜色刚刚暗下去,月光如银灰般洒在江面上,一艘渡轮缓缓驶过,银灰被一点点推开,又一点点铺匀净。水下昏昏欲睡的鱼儿被突然闯入的庞然大物惊醒,用尽浑身力气往上跃起,有的刚好重重跌落在甲板上。这是一种愿者上钩的捕鱼方式,讲究运气,类似于鱼跃龙门,被当地人视为吉瑞的象征。一种顺势而为的收获方式,很好地诠释了傣族人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
火中月·火热情热
亚热带季风气候决定了新安的温度居高不下,两千年前的古战场打得火热,多少手持矛戈身披甲胄的男儿把热血洒在这里,如今却只剩下了城河边上的坑坑洼洼。很多人将新安视作一个冬季康养的好去处,从气候上讲这里怡人,从风俗上讲这里怡情。人们羡慕一座城,多半是因为它的人文温度。新安恰好有着既可以柔情似水也可以热情似火的人文温度。这份热情即使到了万物凋零的隆冬也丝毫不会减退。诗经里有写:叔在薮,火烈具扬。火除了可以烘烤食物,还能够驱赶野兽,是一种勇气的象征。
勇气不光是火给的,还包括围着火的人。在篝火燃起之前,傣族男子多以青布包头,穿大襟小袖短衫,下着长管裤,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女子穿着花傣腰,围站在一旁窃窃私语。等到月亮升起,码头上的篝火也跟着冉冉升起,新安的夜晚才彻底沸腾起来了。傣族舞蹈以仿禽舞居多,其中孔雀舞最为出名。孔雀舞以优雅著称,与月亮绝配。此外还有依拉贺和放高升这样的集体舞蹈,音乐一响起,男男女女们一呼十,十呼百,手牵着手围成几个同心圈,随着音乐的节拍甩手翘脚,就像是一道道拍打着河滩的浪潮,一次次涌上去又退回来。
我相信有好几次,偷偷打盹儿的月亮是被下面跳啊唱啊的人们吵醒的,跃动的火苗令他们热血沸腾,一个个容光焕发、灿若桃花。即便月亮里真的有广寒宫,恐怕也早已经融化在了这堆用热情点燃的篝火里。火是人类的文明起源之一,我们都曾围在火堆旁边用烤熟的食物来犒劳辛勤付出的自己,都曾用热烈的歌舞来庆祝丰收带来的喜悦,如今却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唤醒这份久违的亲切感。
舞蹈结束,篝火熄灭,那些围炉夜话的人啊!半坡上,披着一层银纱的傣庄似乎在向他们告白:噢!月亮代表我的心。
酒中月·酒甜人甜
“浓浓的乡情飘四方,甜甜的米酒敬情郎”,米酒在新安又被称为“美人醉”。热情的傣族姑娘端着自家酿造的米酒招待客人,口中还唱着甜甜的傣歌。人美歌甜酒也甜,所谓的琼浆玉露无外乎如此。
说起酒,我最先想到李白。“举杯消愁愁更愁”的他显然只适合借酒助兴。傣族人的米酒本意也只是起个助兴的作用,很合李白的胃口。然而情到浓时难自控,没有一个李白可以醒着离开新安。客人们早晚知道,在新安,醉人的不止米酒,还有人。
那些像米酒一样甜的人,喜欢在月亮下歌唱。十七八岁时,朱平友幻想着用山歌来征服自己的意中人。那时他们居住在一个出行只能靠划船的小山沟里,提亲那天正好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像极了他用来端瓜果上门的盘子。姑娘递给他的杯子里不止装着米酒,还装着月亮般的温柔,他一边喝酒一边唱歌,没一会儿就醉倒在了姑娘家里。
米酒,通常是作为傣族饭桌上的一道饮品出现。生、鲜、酸、辣、野是傣家菜的特点,手抓饭几乎涵盖了以上所有特点,尤以酸为最甚。凉菜除了加醋,还喜欢辅以泡酸笋。蘸碟多调有柠檬汁,清爽开胃。此外还有以甜味为主的菠萝饭和木瓜炖排骨,以植物的清甜味入菜可以很好地解油腻,使得整桌菜的味道更加丰富。甜味终究不只是味蕾上的享受,还有来自生活中的美妙与幸福。
江岸的大山在白幽幽的月光中巍峨肃穆,鳞次栉比的移民新居干净整洁,屋内的装潢华而不奢。几杯米酒下肚后,朱平友若有所感,他推开窗子,任月光倾泄在织布机、缫丝机和躺椅上面,唱响了古朴的傣语歌。和朱平友一样,小山沟里的人在物质生活上已经发生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文化的根儿却始终深深地扎在原来的土壤里。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如果此时,你的酒杯里也装着一轮月亮,那么请开怀畅饮,不必惺惺作态。
林中月·林旺业旺
徜徉在江岸的林子里,木棉树挂着沉甸甸的红色花朵,直挺挺的椰子树鹤立鸡群,俯视着周围的棕榈树。新安有一个热带雨林的美梦,种植园是实现这个美梦的第一步。在广场周围栽上芭蕉树和凤尾竹,中间修建几个凉亭,夜里坐在里面赏赏月吹吹风,听听潮水冲刷河滩的声音,对于忙碌了许久的城里人来说是件心旷神怡的事情。
芭蕉熟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味。傣族姑娘在摘芭蕉的同时,也会剪下树上的嫩叶子。用芭蕉叶包裹着绑有香茅草的乳猪肉在炭火上烤,肉香和香茅草的味道充分融合,惹得凉亭里的人垂涎欲滴。香茅草作为一种朴实无华的香料,在这个地方生长了成百上千年。与那些千奇百怪的古树不同,他们与普通的茅草无异,丝毫不会引人注目。如果不是傣菜,很少有人会发现它的特别之处。
水位上涨后,移栽上来的古树有的抽出新芽,有的成了工匠的杰作。进入傣庄之前,会先经过一个叫寨子的村落,那里有着成片的芒果采摘园。芒果成熟的季节,一路上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芒果香。从寨子到傣庄,路两侧的凤凰树红得像一把把熊熊燃烧的火炬,轻而易举就将人的眼睛点亮了。他们管这段路叫“凤凰大道”,寄予了一种浴火重生的美好寓意。凤凰大道两侧的青枣园里,有农户在唱:弯弯的新安湖!沿岸那个百花香,花丛中有一个叫马鞍桥的傣庄,傣家人为梦挺起中国人的脊梁。竹楼下的小姑娘美丽又大方,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如凤凰花绽放。
每当日落之后,马鞍桥后面的林地里,皎洁的月光洒在水泥路面上,一块块泾渭分明的采摘园喜欢在时节的轮换中见缝插针。洛神花,晃眼看上去还以为是草棉,约一米高,花冠是黄色的,花萼和叶柄却又是玫瑰色的,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如三色彩蝶般独具美感。曹植有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是形容弄衣蹁跹的美丽女子,用于描绘月下的洛神花也并无不妥。以洛神花为茶饮,味道酸中回甜,类似于酸角。本地人常说,洛神花开得红红火火是个好兆头,他们的日子早晚会跟着红火起来。
后来,许多人认为采摘园的生意越做越兴旺就是好兆头在应验。我说不,这是乡村在振兴。
山中月·山活月活
毛映洪喜欢用双脚丈量马鞍桥的土地,就像李富平喜欢目测回龙山头的海拔那样。在这片十六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平均海拔约为一千一百米。作为新安最具傣族特色的村庄,被群山环绕也是大自然对它的一种眷顾。由下而上,山势从缓走峭,从山下的人户经梯形林地再过曲折的山路,已是白云深处有人家了。
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座挨着一座,一直延伸到了隔壁的乡镇。每年的森林防火期,以毛映洪和李富平为首的护林人要在瞭望塔上呆几个月,每天重复着单调的巡山工作。居高临下,凭栏望远,山下青黄色的土地如梯田般层次分明,那婉转旖旎的城河就如一条水做的长龙,浸润着群山的缝隙,两边淡黄色的江滩平坦开阔,水鸟冲向天际时发出的嘶鸣声时不时在山谷间回荡。
天一入黑,他俩最先看见月亮从对面升起。裹着头巾的放牧人赶着牛羊回家,十岁不到的孩子喜欢在农舍旁边的庄稼地里拣麦穗给鸡吃。天上的云朵随着月亮的活动轨迹在变化,等它像鸽子时,山里人想养鸽子。等它像兔子时,山里人想养兔子。北坡的牧草已经有大人那么高了,里面时不时传来鹧鸪的叫声。
月亮是橘黄色的,两岸的大山追星捧月,宛如二龙戏珠。居住在山腰上的人啊,他们跟着护林员爬上山峁,蹲坐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成了看月亮的人眼中的风景。山离不开水,水也离不开山。城河边上的美食家们把希望寄托于山上的生态养殖,从山头农户家窗子里透射出的灯光被他们误作了星光。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生活在新安的人们忽然明白:长河奔腾几千年,只为了唤醒沉睡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