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花

七色花，分别由白、红、黄、橙、绿、蓝、紫七片颜色不一样的花瓣组成，在童话世界里它可是许愿花！对小孩子们来说，能拥有一朵七色花简直太幸运了，它的每片花瓣都可以帮助自己实现一个愿望，什么美丽的城堡呀，可口的食物呀，游乐园的门票呀，还有大人们迟迟没兑现的玩具，只需要摘下几片花瓣统统就有了，那可比魔法还厉害呢！

七色花，最开始是躺在课本里的文字，是小伙伴们脑袋里浮着的梦，也是潜藏在大人们内心深处的一丝浪漫。很多人是相信这世上存有一朵七色花的，却从没奢望过得到它。有时候想想，这世上的花都是有形有色的，七色花那么特别，可能是个例外，它的七种颜色眼睛不一定看得到，它也没有固定的形状，人们怎么期待，它就是怎么样的。

家门口那座大桥不知道屹立在那里多少年了，桥下面没有水，全是石头和沙子。虽然这条河一直是干涸的，不过以往人们修房子、砌院墙都会来河坝里运石头沙子，它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哺育了这里的人，依然算得上是我们的“母亲河”。那条河是真的很长，我既没有走到过上游尽头处，也没有走到过下游尽头处，相信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妈妈说以前河坝里有许多漂亮的石头，比如水晶石，她们经常去拣，现在家里面的柜子里还留着一块呢！

我迫不及待从柜子里翻出妈妈说的那块水晶石，大约有一个梨子那么大，完全没有打磨过，表面有些粗糙，夹杂着灰黑色，形状并不规则，不过里面确实是晶莹剔透的。那之后我就特别想去河坝里拣水晶石，在我的想象里，水晶石不光是透明的，说不定它和七色花一样，能发出七彩的光芒呢！

我绝不是在忽悠人，要深信大千世界是奇妙的，有些东西我们找不到，不代表没有。阿俊比我理智的多，无论我在他面前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他都是闭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反应过来，这世上和我一样天真到有些傻里傻气的人毕竟是少数，拣水晶石，就跟摘七色花一样，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故事，可我却总想着让故事成为现实。

说起河坝，我突然想起家门口那座大桥下有四个拱形大桥洞，四个大桥洞两侧又各有两个扇形小桥洞，由于河坝的关系，这两个小桥洞不是很高，从而成了小伙伴们玩乐的城堡。河坝对面有座桃子园，种着香甜可口的水蜜桃和红心桃，每当果子成熟的时候，香味就会随着风飘进我们的鼻子里，馋得大家直流口水，实在忍不住了，就会偷偷从篱笆缝里钻进去，摘下几个拔腿就跑，根本顾不上是不是熟透了。

守桃园的是个聋哑老人，我们称呼他为“哑老太”。自我们认识他开始，他就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只会一边用手比划，一边从口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哑老太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没人说得清楚。虽然没法说话，不过我们深知他是个善良的老人。很多次其实他已经发现了是我们偷的桃子，可并没有追上来，只是嘴里“啊”地吼了几声。时间一久，他儿子发现桃子守不住，便不再让他守果园了。

见不到哑老太，我会想他是不是受儿子责备了，这样的话我内心深处确实是过意不去的。他儿子守果园的时候，不仅一脸凶样，还带了一条恶犬，简直是我们的噩梦。后来我们几乎没再去过果园，直到这次提到去河坝里拣水晶石，才想起那位善良的老人。我跟偷桃的伙伴说起水晶石的时候，本想让他陪我去果园附近看看哑老太有没有在，不过他连水晶石都不感兴趣，更别说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老人了。最后我想到了同桌小余，她喜欢玩一种叫拣石子的游戏，想必拣水晶石她应该也很感兴趣吧！

果不其然，听到我说拣石头，她一下来了精神，或许是她和我一样天真的缘故，当我说到可能会捡到七彩的水晶石时，她不仅没有反驳，脸上甚至都没露出怀疑的表情。直到认真听我讲完了，她才说：“这周六我们去碰碰运气吧！”这可让我偷偷乐了好一会儿。

星期五放学回家后，我把书包清空，装了些干粮在里面，灌了一大瓶水，这样明天走远了也不怕渴着饿着。星期六早上，我们顺着公路边的小路穿过一片荞麦地来到了河堤上，对岸那片绿油油的桃林映入眼帘，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往日钻进桃林的场景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暗想，哑老太还会不会回到这片桃林呢？

“咦，桥洞里好像有人。”小余指着河堤上方的扇形桥洞跟我说。

我定睛一看，洞口还真有个人佝偻的人影，他侧身靠在墙壁上，手里拿着个烟斗，头上裹着一块白布，身子下面铺了一层棉絮，不难看出，桥洞是他居住的地方。我往前走几步确认了下，这个人影太熟悉了，可不是就是哑老太吗！他怎么跑桥洞里来了？在我的印象里，残疾人一般不太受待见，之前大街上有个傻子，走路一颠一颠的，说话含糊不清，嘴里还留着口水。路人们嘲笑他，小孩子们戏弄他，仿佛他就是个另类。他应该也是有家的吧？可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呢？哑老太可不能再和他一样了，该不会是因为偷桃子的事被赶出来了吧？当初我们就不该去偷桃子，这样也许他的生活就不会发生这么大变化了。

哑老太很快也发现了我们在瞧他，他认得我，一见到我就裂开嘴笑了起来，嘴里依旧发出“啊啊”的声音，手也朝我挥动起来，仿佛在跟我打招呼：“嗨！那个摘我桃子的小子！”这让我不自觉想起了爸爸是如何教导我不准偷拿别人的东西，再加上旁边一脸好奇的小余，我尴尬的脸都红了，转过头拉着她从河堤缺口处快步往河坝里走去。

天上的云层东一团西一团的，有些比较稀薄，有些又比较厚。太阳一会儿躲进云层里，一会儿又探出了身子，我的心情也随着天色变化了起来。河坝里的石头大小不一，踩在上面有些硌脚。小余看出了我脸色的不自然，她问我：“你认识桥洞里那个人，对吗？”

我点点头：“你看见对面的桃林了吗？他原来是那片桃林的老主人，可现在不知道怎么就住在桥洞里了。”

“那你也用不着慌张啊，问问他是什么情况不就好了。”

“他是个聋哑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我们说话，只能跟他比手势，可我不会。”我迟疑了会儿，接着说：“而且我以前透过果园里的桃子，不好意思再面对他。”

“不管怎么说，住在桥洞里始终不是个好事情，希望他只是在那里乘凉吧！”小余回过头看了看桥头，无奈地说。

我们俩边走边挑选脚下的石头，不知不觉走了有较远的一段距离，手里也拿了几个看上去比较特别的石头。它们中有的就像没打磨过的玉石，有的奇形怪状像是珊瑚，有的光滑面上满是好看的花纹。我把它们装进背包，没走一会儿就觉得肩上沉甸甸。于是我和小余坐在几块又大又圆的石头上面休息下，喝点水吃点干粮。天上较厚的云层随着微风慢慢散开了，一眼望去，远处蓝天上飘着几片似动非动的浮云，绿毯似的大地上，偶有几座灰色的建筑冒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那是采沙场的机器开工时发出的声音。

“你觉得我们能拣到水晶吗？”我问小余。

“不知道，但总得试试看。”她回答说。

“我妈不会骗我的，很多大人也说过河坝里出了不少奇石，只是这两年采沙场兴起，就很难再拣到漂亮的石头了。我们要想拣到一块水晶石，难度可不比找到一朵七色花小啊！”

“我也觉得太难了，要是找到水晶石，你可以把它当成七色花，对着它许愿，说不定可以美梦成真呢！”小余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跟我说。

我想了想，要是真能拣到一款水晶石，那想必是极为幸运的事情，有了这份幸运，当然身边就可以发生很多好事情。那我希望这份幸运降临到哑老太身上，他可以不用住桥洞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小余已经凑上前摘起了什么东西。那是河堤边泥土里长出的一笼带刺的植物，小叶子上面毛茸茸的，茎秆是红褐色的，挂满了红黑色的果实。我认得那是野莓，没成熟的时候是红色的，吃起来很酸，熟透了会变黑色，又软又甜。河坝里带刺的植物是比较常见的，野莓只是其中一种。我赶紧跟着走上前摘了一把放进嘴里，酸酸甜甜还挺开胃的，等吃完了再看对方的嘴，已经被染红了，就像中毒一样。

等休息够了，我们起身继续往下游走。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再回头看时，已经望不见那座拱形大桥了。弯曲的河道零星分布着一个个沙坑，有的还蓄着水。走到岸边有片白桦林的地方，冒出了两股泉水，一直流淌到下面的河坝里，蓄成一高一低两池清水，几个男孩子正在里面游泳嬉戏。有两个面熟的，仔细一看，就是我们村上的小孩。他们也认出我来了，招呼我说：“一起下水玩玩吧！”

考虑到小余在旁边一脸尴尬的样子，我摇头说：“算了你们玩，我不会游泳。”

“怕什么，这里水浅，没事的。”其中一个说。

“还是小心点，前两天那个聋哑老爷爷不就差点出意外了么。”另一个说。

“哑老太？他怎么了？”我好奇地问他们。

“他想把私下跑来游泳的孙子拉回家去，结果掉水里差点淹死了。”他们议论了起来。

哑老太姓胡，我们管他孙子叫小胡子，小胡子是他拉扯大的，洗衣做饭换尿布，乐此不彼。七岁以前，小胡子没觉得哑老太和正常人有什么两样，跟他特别亲。据说每次下雨的时候，哑老太都会打着伞背着小胡子去上学，尽管地面上有不少水坑，他也从来没失足过。七岁之后，大概是受旁人目光的影响，小胡子觉得跟哑老太呆在一起，总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每次跟着他出门，无论走到哪儿，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儿，都会挑逗下他们。而哑老太也不反抗，只是傻傻地笑着，时间久了，小胡子就觉得他是个窝囊的人，渐渐疏远了他。

前几天，小胡子没跟大人们说一声就跟着同伴们到河坝里来游泳，哑老太找不到人着急了半天，好在有人看到他跟着几个小孩去了河坝里，哑老太这才找到了他。可无论哑老太在河边如何比划，他就是不上岸，反而惹得同伴们大笑起来。哑老太着急了，下水拉他，他生气地喊道：“我不要你管！”双手一推，哑老太跌倒在水里，胡乱挣扎着吃了好几口水。大家见情况不妙，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回家后，小胡子向爸爸告状，说是哑老太害得自己差点掉在河里淹死。讲不出话的哑老太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在说什么，只是憨憨笑着。小胡子的爸爸见他一身湿漉漉的，顿时来了脾气：“让你看个桃子你看不好，现在娃儿你也看不好，呆在家里有什么用！”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手势让哑老太到外面去。看见儿子脸上那副愤怒的表情，哑老太彻底心寒了，他颤颤巍巍走出了家门。于是乎我们就看见了桥洞里的那一幕。

听完哑老太的故事，我和小余心情很是低落，水晶石没找到，时间却一点点流失了。我俩回到大桥下的时候，准备再看看哑老太，却发现桥洞里已经没人了，不过棉絮还在。桥头上站着个老人，我一眼认出那是爱四处闲逛的李老头，他经常会来这桥头上“站哨”，我爷爷跟他还经常打招呼呢！

“李爷爷，你有没有看见哑老太？”等走近后，我问他。

“哎哟，这不是小咸么！你怎么还管起这闲事来了。哑巴跟他大儿子走了，回不回来可就不知道了。”李老头接着说：“住了几天的桥洞，这下可以安宁了。”

哑老太究竟有几个儿女，我还真没听说过，不过按照农村的规矩，老人都是跟着小儿子过的。现在小儿子对他不好，大儿子主动担起责任，当然是件不错的事情。拣石头之行就这样结束了，我和小余也到了分别的时候。想着她要空手而归，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让她在我家门口等一下。进屋后，我翻出柜子里的水晶石，跑出来想要送给小余，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要。

她跟我说：“我们没拣到水晶石，但也拣了好几个漂亮的石头，你找个袋子装起来拿给我就行了。这块水晶石毕竟是阿姨辛苦拣来的，你不能背着她送人。”

听她讲的挺有道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找了袋子装好新拣的石头递给她，她接过袋子沿着小路缓缓往家的方向走去。水晶石没有拣到，在干涸的河坝里，它变得像七色花一样稀奇了，所有的愿望，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后来听大人们再次说起哑老太，他确实是被大儿子接到城里生活去了。那个桥洞里的棉絮没多久也不见了，大概是拾荒者拿走了，总之我再也没见过哑老太，也没听人说起过小胡子父子俩有没有上门给他道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