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又不是母亲的生日,因为她真正的生日被姥姥遗忘了。
母亲的童年是在那场蔓延全国的大饥荒中度过的,面对饥饿的威胁,年少的母亲跟着姥姥偷偷爬上火车去陕西背粮食,侥幸带回来的粮食,成了全家人救命的口粮。饥饿只是让人承受着身体上的痛苦,在那个狂热的年代,精神上的摧残更为严重。姥姥被人揭发受到批斗,母亲也被勒令在姥姥的漫画前老实交待。有一天,母亲被几个同学骗出了教室,在硕大的操场上被强行脱去了裤子。他们像获得了巨大的战利品,相互追赶着、挥舞着母亲的裤子“英雄”般的环操场一周后扬长而去。母亲蜷缩着身体,一头长发成了她蔽体的工具,她将脸深深的埋进因为抗争而被撕乱的头发当中,屈辱像狰狞的怪兽一般袭来,撕咬着,她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母亲没有哭,她闭上了眼睛,直到她瘦小的身躯被黑暗吞噬……不管怎样,母亲还是在努力改造,争取得到同学们的认可。可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的积极表现是徒劳的,母亲参加劳动时,她的铁锹被男同学一脚踩为两段,她连劳动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母亲被迫辍学了。
辍学后的母亲回到了生产队,恰巧这时队上组建宣传队,母亲便试探着去报名并被录取了,她为此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天生嗓音优美,在不长的时间内就成了队里的台柱子。她最爱唱的是话剧《白毛女》,并且出演了喜儿,用现在的时髦话说是老轰动了。母亲已经七十岁了,唱歌还是那么好听,《青藏高原》唱起来并不费劲。
不知不觉,母亲发现有一个英俊壮实的青年总会出现在她演出的地方,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憨厚的父亲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意,他总是每次等母亲演出完远远地跟在身后把她送回家。母亲开始很怕,直到有一天这个身后的年轻人突然追上来给她的手里塞了一把柿饼,她才明白这个人并没有恶意。这把柿饼,也成了父亲在婚前送给母亲的唯一礼物。
母亲嫁到我们家时才十九岁,两间青瓦平房,一方泥墙土炕,虽然简朴,但经母亲精心打理,倒也窗明几净,自在暖心,足够一家人遮风避雨。父亲在和母亲结婚一年后当上了工人,劳动的压力全部落在了年轻的母亲肩上。露宿枝头,苔深石滑,母亲已经开始劳动,她要将河里的石头捞出来,用架子车拉到五公里以外的地方烧石灰,每天往返二十公里。母亲站在冰凉的河水中,一手打捞着五彩的石头,一手打捞着清贫的岁月,迎来晨光,送走晚风。母亲插苗种菜、修地打场,样样农活不输别人,她俨然已经成为一把劳动的好手。春来秋往,简衣素食,母亲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光阴的缝隙,全家人日子过的虽然辛苦却很踏实。母亲做得一手好饭菜,亲朋好友婚丧嫁娶、贺寿乔迁,她总是忙里忙外、操持筵席,筵罢客走,她又帮忙收拾散席,夜阑方休。母亲还义务做了合作医疗所的护士,劳作之余,总会看到她跟着一名姓李的大夫来往于左邻右舍之间,送药打针,去痛问安。最喜欢母亲过年时剪的窗花,透过红蓝相间的窗花看雪花簌簌,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夜已经很深了,我和父亲早已进入梦乡,鼾声如雷,母亲还坐在炕头穿针引线、纳鞋缝衫,为我们赶制过年的新衣,直至朝霞映窗。每每想起这些温暖的画面,不禁让人泪眼婆娑。
岁月很短,充满磨难。岁月很长,抬头就是阳光。我们家随着姥姥的平反搬到父亲所在的工厂重新安家落户了。厂里安排母亲当了一名清洁工人,她欣然接受。从此,朝出暮归,风吹雨催,刷刷的清扫声伴随着母亲辛劳的脚步直至她退休。
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有好好孝敬母亲她就老了。今天是母亲的生日,没有像样的礼物送给她,只好记录下这些简陋的文字,愿母亲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只老去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