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柏是一种多年生松柏类的小灌木,它们总是成片地匍匐在地上向四周生长,因此高度不高。它们常年保持绿色,在自然条件下它们主要生长在荒漠沙丘地带,是一类天然的防风固沙的好树种,有时候它们也生长在山坡和岩石的边沿,所以被人们称为沙地柏。在世界范围内,天然的沙地柏主要分布于欧洲南部,中亚和东亚地区,在我国主要分布在新疆、青海、甘肃、宁夏、陕西和内蒙古地区,这些地方主要都是干旱和半干旱地区。另外,在西藏、四川的个别山区,以及山东的崂山地区也有天然分布。现在,除了上述天然分布的区域以外,很多国家和地区也都在引种沙地柏,把它作为城市绿化的重要树种。在植物分类学上,全世界采用统一的命名规则,并且统一使用拉丁语进行命名,沙地柏的拉丁语正式命名是“Sabina vulgaris Ant.”,这也是它在世界各国的通用名称。
我与沙地柏有着一段特殊的情感渊源。很多年以前,当时我刚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大约工作十几天以后就与其他几位年轻的同事一起跟随着我们的张处长到外地去进行资源调查,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出差,感到既新鲜又兴奋!我们开着一辆中型的军用越野车,带着一套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车上装了十几塑料桶的饮用水,还有几箱子罐头、饼干和少数民族烤的馕饼,以及烧水用的茶壶和茶叶,最后,还给每个人带了一个鸭绒的睡袋。
我们考察的地方是位于新疆准噶尔盆地西部边缘的一个沙漠地带,这里分布着成片的沙丘,许多高大的沙丘纵横交错,一条连着一条,每个沙丘都是由一粒一粒米黄色或者乳白色的细沙堆积而成的,很多沙丘都是流动的沙丘,在这些沙丘上没有任何植被,巨大的沙丘带着明显的波浪般的斜纹静静地矗立在蓝天之下,这里的天空非常洁净,放眼望去,整个天空湛蓝无比,没有一丝云彩,这里的天空又非常深远,仿佛从这里就能直接看透整个浩瀚的太空一样。沿着沙丘往上走,脚下的沙粒清晰可见,一粒连着一粒,它们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你的鞋子踩在它们的身上,然后,它们就像玩游戏似的向四周一躲,你的半截鞋子就会自然地陷进松软的沙粒中去了,随着而来的就是你的鞋子还会自动地向后滑动一些,让你走一步退半步,故意地拉拉你的后腿!
在有的沙丘上,以及沙丘之间,有时候不仅没有任何植物,也没有任何动物,几乎找不到一点生命的足迹。在没有风的时间里,四周寂静的一点响声也没有,过上一会,静的就会让人心里发慌,甚至有些恐惧,仿佛已经离开了人间,进入了凝固和死亡的世界,直到引起耳朵不自然地耳鸣起来,这种来自身体里的响声才会打破这种死一般的极度的寂静!每当大风吹来,沿着沙丘顶部漫长的山脊就会立即随风飘起一幅漫长的连绵不断的轻如薄纱般的细沙,这些细沙轻轻地飞舞着,跳跃着,起伏着,在空中滑过一层层的弧形,再渐渐地向着沙丘的坡面慢慢地落去!
这是沙丘的世界,这是沙粒的家园!
这里远离人间,更没有人的踪迹!面对手里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我总是情不自禁地从心里敬佩那些来到这里完成地图测绘的军人们,不知他们付出了多少艰辛,战胜了多少难以想象的困难啊!
就在我们将要结束这次勘察工作的头一天傍晚,当我们路过一片低矮的沙丘地带时,只见四周生长着一片一片低矮的绿色的灌木,这时已经是九月下旬,早在出发之前,城市里街道上的杨树和柳树早就已经落叶了,即使那些还勉强挂在枝条上没有脱落的树叶也都几乎变黄和枯萎了。来到这里的几天时间里,所能见到的植物除了一些已经枯黄的野草以外,剩下的灌木几乎都已经落叶了,所见之处一片枯黄,早已经看不到绿色的身影了!看到这些绿色的灌木,让大家非常惊喜,还没等有人说话,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张局长就用左手拍了拍开车的何师傅示意他停车,车还没有停稳,我们几个年轻人就从后面的车门利索地下了车,等我们走到最近的一片绿色的灌木跟前时,就有人说:“这是沙地柏,也叫爬地柏,还叫叉子圆柏、新疆圆柏!”“你要是闻闻就能发现它的嫩芽上会有一股淡淡的臭味,所以有的地方也叫它臭柏!”另一个声音接着说。张处长走近以后蹲下身子用手拉起来几根枝条看了看,然后说:“这里的牧民也叫它爬地松,因为有油脂容易烧,所以牧民们也很喜欢把它们当柴火烧。它们的枝叶还可以入药。特别是它们对防风固沙很管用,它们很容易活,一旦在哪里生长了,即使再干旱再寒冷再刮风也都阻挡不住它们的生长,它们会像钉子一样牢牢地固定在那里,非常顽强!”说完,张处长站起身来,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前面远处的几片沙地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欣慰地说:“现在不少大城市里都开始用它作为绿化树种了,它的用处更多了!”随后听见有人附和道:“那是,这种植物一年四季都是绿的,种下以后又很容易成活,特别是北方城市里搞绿化肯定喜欢它!”有的人跟着笑了笑,有的人没吭声,看见张处长转身想去上车,我们也都很快地上车了。坐在车上我就开始回味张处长刚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想“大城市”应该是指北京、上海、天津、西安、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吧,这些大城市我还都没有去过,大城市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对这些大城市还有一种神秘感,也自然地唤起了我的好奇心,当然心里也非常向往有一天能够到这些大城市里去看看!
就这样,沙地柏,大城市和张处长三个不同的人和事相互连接着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从此以后,也让我对沙地柏这种特别的灌木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后来,通过考学我到了北京,在这里先后读完硕士和博士以后又留在了北京工作,接着又由于工作的关系几乎走遍了全国著名的大城市,对于“大城市”这一事物我已经没有原来的那种神秘感了,在心里也不再向往它们了。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每当看到沙地柏这种灌木时,还是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张处长,想到他当时所说的那些话,还有当时的场景,这些人和事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非常不幸的是,在我工作到第六个年头的时候,张处长患了癌症过世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我的第一位主要领导,后来我又跟着他出了不少差,随着与他直接接触的增多,对他的了解也更加深入了一些,他心地坦荡,为人正直善良,对共产主义具有坚定的信仰,对人真诚又富有同情心,一心一意地愿意为了祖国的建设和发展贡献出自己的一切,这也是那个年代很多人的精神面貌和时代印记!跟着他工作让人心情非常舒畅!直到今天,每当想起他时,心里还是总会有一些隐隐的遗憾和伤痛!这样,每次看到沙地柏时,不仅都会给我带来一种回忆,还会给我带来一种淡淡的悲伤!
最近几年,内心深处有一种愿望越来越强烈,甚至对自己已经有了一种压迫的感觉,那就是应当把心里的这些事情都真真切切地写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内心了却一件心事,也才能让自己的内心坦然起来。当然,这样做也是对张处长的一种纪念。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张处长这个人都是非常值得纪念的!他叫张建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他在陕西老家读完了财经类的中专以后,他就积极地响应党和国家号召,自愿放弃留在陕西工作的优越条件,主动要求到艰苦的边疆去,到那里去支援边疆和建设边疆。最终他被分配到位于边境线上的新疆北部的布尔津县工作,由于他的工作能力比较强,工作积极主动,又认真负责,还非常勤恳,基于他的出色表现很快就被提拔为公社里的一名领导,接着又因为工作突出,又担任了县委的领导,再后来组织上安排他到邻近的吉木乃县担任了县委书记,最后到我们单位担任了处长和党组书记。
因为与沙地柏有了这种特殊的关系,平时对沙地柏也就多了一份关注。现在,在北京的一些公园里,校园里,住宅小区里,甚至是一些公共的绿化地里经常都能看到沙地柏的身影,它们多数被人们种植在道路旁,稀疏的树荫下,砂石边,或者绿地的边角处。无论人们把它们栽植在哪里,它们都是一小片或者一大片地紧凑地依偎在一起,静静地守候着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
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在美国斯坦福大学校园里看到的一片沙地柏,那是位于斯坦福大学校园西南部教师家属区中的一条马路,马路不大,也就只能并排地行驶两辆汽车,马路的两边各是一条一米左右的人行道,在这个家属区里这样的马路还有许多条。这条马路在接近一户人家的房屋时,在房屋与马路的人行道之间有一片稠密茂盛的沙地柏,由于斯坦福大学靠近太平洋,从大学里开车到最近的太平洋海边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这里又是地中海气候,冬暖夏凉,接近四季如春,房前屋后的鲜花常年都是盛开的,加上这里的土质比较好,主人的管理可能也比较用心,所以这片沙地柏就长得与众不同。首先是许多枝干都露在了外面,露出的枝干又都比较坚实粗壮,甚至有些屹立挺拔,一看就是生长了十几年的老沙地柏了。其次,生长在不高的灌木丛树冠上的枝叶又都非常茂密,还都郁郁葱葱,绿色鲜艳,显露出勃勃的生机和旺盛的活力,很显然这里的生长条件很好。当然,对于沙地柏的评价会因为使用它们的目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并不是沙地柏都长成这样才是最好的。不知怎么的,面对这片与众不同的沙地柏时,不知不觉地我又想起了张处长说过的那些话。美国并没有天然的沙地柏,美国的沙地柏应当都是从国外引进的。现在看来,人们不仅把沙地柏引进到城市里去了,甚至还都引种到国外来了。当然,美国可以从欧洲或者中亚引进沙地柏,也可以从中国引进,不同区域的沙地柏的生活习性应该也有所差异,有的适合这里,有的更适合那里。
随着对沙地柏关注和留意的时间加长,“沙地柏”就像一位朋友一样慢慢地就走进我的生活中来了,而且已经成了我的生活的一部分,这就使得我开始在有意无意之间经常对他进行一些观察和思考,并且把他与其他的朋友进行比较。慢慢地,我对沙地柏这位朋友的品质、性格和特性也就逐渐地有所了解了,并且越来越深。
沙地柏的人生是向善而生的一生。在自然条件下,它们主要生长在沙漠地带,在客观上起着防风固沙的作用。虽然从大自然的角度来说,把流沙固定下来和让流沙随风飞舞都是不同的自然现象,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好与坏,有利和不利的区分。但是,对于人类来说,这种区别却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把流沙固定下来对人类有利,让流沙自由地飞舞和迁徙对人类有害。所以,从人类的角度来说,沙地柏的生命和它们的一生都是对人类有益的,它们是一种对人类有利的生物。所以,人们可以把它们作为自己的朋友!
沙地柏的人生是平凡而独特的一生。作为松柏,在身高和躯干上,它们与那些生长在深山密林里挺拔伟岸的参天松树是无法比拟的,甚至与生长在平原里的杨树和柳树也是难以比较的,这些都是它们的劣势,也使得它们比较平凡。另外,在容貌和跟随季节的变化上,与一般常见的植物相比,它们也都显得力不从心,存在着明显的不足。夏天里,它们没有鲜花们的艳丽,秋天里,它们又缺少硕果的诱人和芬芳。因此,它们几乎难以引起人们的注意,更不会带给人们惊喜,所以,它们只是一种平凡的植物,它们只是一种平凡的生命。但是,它们的一生又是独特的。一年四季,它们的枝叶都是绿色的,这是很多阔叶植物所不具备的,应该也是它们非常羡慕的。特别是在北方的冬天里,当绝大多数的植物们都被迫地披上灰褐色的外衣时,当整个世界都显得单调乏味时,沙地柏却能勇敢地站出来,用满身的绿色刺破这灰色的世界,带给人们一种生命和希望!此时的它们,仍然不随波逐流,仍然在坚守自我,对于人类来说,正是它们的这种坚守,才给人们带来了渴望的生命的绿色!
沙地柏的人生又是无比坚韧的一生,也是迎难而上的一生,还是克艰难而化春雨的一生。作为一种植物和一种生命,沙地柏也是由大自然创造的,在天然的状态下,沙地柏被大自然安排在了沙漠地带,以及干旱和半干旱的贫瘠地区。大自然的这种安排使得沙地柏从一出生就不得不直接面对艰难的生存环境和苦难的生活条件,就像那些出生在贫苦家庭里的孩子们一样。但是,面对这种艰难的生存条件,沙地柏没有气馁,没有抱怨,更没有放弃自己的人生,它们勇敢地百折不挠地与各种艰难困苦做着各种各样的斗争,只要占据了一片土地,不论这是一块沙地,一块岩石的角落,还是一块贫瘠的荒坡,它们都会顽强地把自己的根扎进去,一根不行就扎两根,两根不行就扎多根,直到把自己的身躯固定下来,并从身躯下的土层里获取水分和营养,哪怕当初只有非常稀少的一小点。在这种过程中,无论遭遇多少苦难,它们也都绝不停止,绝不动摇!等到自己扎下了根并且借助枝叶的光合作用开始获得更多的养分以后,它们就开始利用根系的作用分解和改良身躯下的这些土壤,让这些土壤慢慢地肥沃起来,这样就更有利于自己的生长,使得自己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稳固的根据地,也成为自己向四周发展的大本营,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在不断地改良着土地,对人类有利。
对于生长在沙漠里的沙地柏来说,有时候狂风挟着密集的沙粒迎面而来,很快就会把它们的枝条完全埋没,在狂风的肆虐下,甚至要把沙地柏完全消灭。但是,沙地柏的意志是坚强的,品格是不屈不挠的,虽然貌似强大的不可抗拒的不可阻挡的狂风和沙尘一时埋没了它们的身躯,但是,等到狂风过去以后,它们很快就在沙子的表面露出了自己娇嫩的枝叶,随着枝叶的生长和拓展,没过多久,这层曾经掩埋过它们身躯的沙子反而被它们成长起来的新的身躯所淹没,并且用新的茂密的根系再把这些沙子改良成为自己所用的土壤,从而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对于生活在干旱和半干旱地区的沙地柏来说,它们除了需要面对一年四季由于雨水稀少带来的干旱以外,还要面对冬天里的极度严寒,夏天里的极度炎热。在它们沉静的外表下,它们几乎每年都要准备抵御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以及零上四十多度的酷暑,还要准备抵御长时间的极度干旱和大风的侵蚀。即使在这样严峻的环境和条件下,它们也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它们几乎每天都在努力地生长,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和酷暑之下!
当然,沙地柏也渴望获得肥沃的土壤,也渴望能够获得良好的生存条件,与人们一样,它们也渴望能够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当人们把沙地柏种植到比较肥沃的土地上以后,它们就能生长得更好,但是,无论走到哪里,它们都不会忘记和改变自己的本色!
沙地柏的性格是内敛的,无论生长的环境和条件如何,沙地柏都不会长得太高,一般都在一米以下,而且都是一片一片地生活在一起的。从远处看去,它们就像一个自我完整的小部落,又像是一个团结紧密的大家庭。无论外界的条件如何变化,它们始终都能按照自己的本性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且活得怡然自得。它们从不对外张扬,也不显露自己的能力和功绩,甚至也不与其他植物进行过多的交流。它们的家庭观念很浓,要活着就和自己的家庭在一起,几乎从不自己一个人单独地生活和存在,所以,人们看到的都是一片一片的沙地柏。
有时候,当我静下心来观望沙地柏的时候,发现在它们的身上也有许多张处长的影子,他们都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都有不怕困难勇往直前的坚强的意志,也都有谦虚内敛平易近人的优良品格,他们都是平凡的人,又都具有把自己的一生贡献给人类社会的愿望和行动!
多年以来,它和他,沙地柏和张处长,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并且长期地活在我的心里,应该也与他们的这些品格有关吧!
2024年3月23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