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电影

侯仰坤

前几天，在老家吃过晚饭以后，一家人正坐在客厅里说话，突然从院墙外面传来了电影中才有的那种洪亮又沉闷的声音，大家都一愣，我还以为是有人在汽车里播放影碟时发出的声音，妹妹听了听，然后肯定地说这是村里在播放电影。

我们家的这个院子是流传了十几代的老宅子，院子的西南角不远处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也是村里的中心地带，十字路口的对面是另一家院子，紧靠着他们的院墙是几棵粗壮的大杨树，在大杨树与大路之间顺着大路安放了几条长石凳，平时这里经常聚集着一些老年人坐在石凳上休闲和说话。

我八岁的时候就跟随父母离开了家乡，到现在已经在外地生活了几十年了，后来父母回到家乡居住以后，虽然我也回来过许多次，但是每次几乎都是赶在过年过节的时节，而且每次居住的时间也都比较短，一般也就居住几天到十几天的时间，然后就又匆匆地离开了。这样，从八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家乡看过露天的电影了。

出于好奇，我抱着二姐的孙子飞飞快步地走出院子，只见在十字路口的西南角上用一个两人多高三米多宽的架子支撑着一块不大的幕布，架子有底座，幕布上正在上演着预防胃溃疡的一些保健知识，有画面也有讲解，站在院子大门这里看到的是幕布的背面，画面不受影响，但是下面的字幕都是反的。现在天虽然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可是画面并不太清晰，甚至还有些模糊，幕布的前面也没有看见放映机和投影仪，应该是通过线路连接过来的。

屏幕的正面正对着那几条长石凳，那里坐着一些人，人数并不多，模模糊糊地大约也就十几个人，比平时人们坐着休闲说话的人数稍微多一点，还不时地有几个小孩骑着自己的小自行车在周围串游和打闹，显得很随意。看了一会，这一个节目结束了，又换了一个介绍在公园里跑步时如何注意保护膝盖的节目，一边介绍一边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进行跑步的画面。我觉得没有意思就抱着飞飞回家了，家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兴趣出去看电影，这时候家里的电视也打开了，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一部破案的电影，这种画面就清晰多了。

过了几分钟，飞飞又跑过来要我抱着出去看电影，他才两岁多，他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的热闹。我又抱着他走出院子，这时候已经换成了正式的电影，一会说一会唱，内容是一家农村的儿子要结婚，但是女方要的彩礼太贵，让男方家里很作难。这时候看电影的人数又少了一些。飞飞看见不远处停了一辆尾灯一闪一闪的拉货的长拖挂车，就要去看大汽车，我只好抱着他去看大汽车，围着拖挂车转了一圈之后，我就抱着他直接回家了。

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总有一种东西堵在心头，有些烦躁，也有些缺憾，还有些不甘，心里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又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慢慢地思绪就集中到了童年时期在家乡看电影时的情景和记忆里。

那时候，村里放电影是一件比较隆重的事情，有时候提前两三天人们就已经知道消息并且开始相互传播了，从这个时候起在许多人的心里也就有了一种期盼，随着日期的接近，这种期盼也就会在心里越来越强烈起来，对于我们儿童来说，这就变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从下午开始就有人开始注意大队部的院子了，看看放电影的人来了没有。放电影的人也叫放映员，都是来一个人。这里距离公社不远，每次都是大队里安排人推着一辆木板车去接，回来的时候木板车上装着放映机、发电机和装电影片子的黄绿色的扁平的铁盒子，人们对放映员也都怀着一种尊敬和欢迎的心情，遇到他时也都会热情地打招呼，他对人们也很礼貌和友好。我们更关注的是那个装着电影片子的铁盒子，总是期盼它能够更厚一些，让里面再多装一部电影。

傍晚时分，大队里会安排人协助放映员在大队部院子门前的大路两边各栽上一根又高又大的木杆子，然后在中间挂上一块干干净净的方正的白色幕布，四个角用绳子分别固定在两边的杆子上，幕布是白色的，四个边却是黑色的，挂好的幕布显得既大方又醒目，还有一种庄重的感觉。最后是在一边的杆子上挂上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大喇叭。正对着幕布，在距离大约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支起来一架半人多高的放映机，放映机是黄绿色的。一台黄绿色的小型的汽油发电机一般都放在比较远的地方，然后用一根比较粗的黑色的电线连接到放映机上。

这一切准备好以后，大队里就会安排人看护机器和设备，然后请放映员去吃饭，村里没有饭馆，也不会到远处的饭馆去吃饭，一般都是跟着大队的领导到他们家里去吃饭。这时候最高兴的就是儿童和青少年了，看到幕布已经挂好，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家里跑，回到家里抱着自己的小凳子赶紧地跑回来，然后在正对着幕布的地方占上一个好座位。住在近处的大人有时候也会从家里拿出来一个长的木板凳占上一个好一些的座位，当然，大人们是不会与小孩子们去抢占好座位的。

在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很多兴奋的儿童们就已经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开始等待了，同时也会相互快乐地说笑着，有的甚至还会打闹着。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抽空回家简单地吃过晚饭了，不少人都不愿意回家去吃饭，也有的手里拿着一块煮熟的红薯或者饼子吃着，大家都像过节一样高兴和快乐！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以后，大人们也就开始来了，多数人都会带着一个木板凳，有高的，有矮的，有单人座的，也有可以坐上三四个人的长板凳，人们见了面都会相互打个招呼，甚至相互谦让着位置。也有年轻人不带板凳，几个人站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们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站着也不会感觉累。很快，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人群黑压压的一大片，幕布正前方那一大片最好的位置上坐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四周才是坐着或者站着的大人们。有的人家的狗也都跟着主人们跑来了，等到主人走进人群以后，它们只能在人群的外面来回走动着努力地搜寻着主人的身影，过上一会，实在找不到主人的身影了，它们也就知趣地独自回家去了。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在人群的后面就会突然响起汽油发电机那清脆悦耳又不太响亮的嘟嘟声，接着在大队领导的陪伴下，放映员穿过人群走到放映机前，熟练地打开放映机上的一个电灯泡，电影机四周立刻就亮堂了起来。接着，从放映机里就会射出一束明亮的光柱直接照射在幕布上，幕布上立刻就会出现一大片白影，开始的时候白影和幕布对应得并不整齐，放映员就开始调整放映机，很快，白影不仅与幕布正对了起来，而且还正好与幕布变得一般大小了。这时候，放映员开始把缠绕着电影胶片的圆盘安装到放映机前面的那个较高的支架上，把另一个圆盘安装在后面较低的支架上，再拉出一小段胶片塞进放映机的设备里，然后打开开关让两个圆盘同时转动起来，这时候就能听到放映机上圆盘转动时发出的一种均匀的清晰的声音不大却非常好听的“塔塔塔塔”连续的响声，很快幕布上先是跳出来几条粗壮弯曲的黑线，它们一闪而过，接着就出现了画面，喇叭里也传来了画面中的声音，随着电影的播放圆盘转动的声音也就听不见了。

有时候，放映到这里还会暂停一下，让大队领导站在放映机前拿起话筒讲几句话，大体意思是首先感谢县里和公社对社员们的关心，安排放映队大致定期地到村里来给大家放电影，丰富和改善群众们的文化生活；接着就是简单地讲一下当前的国内外形势和总体的发展趋势，让大家心里亮堂和有数；最后就是感谢放映员同志不辞辛苦到村里来给大家放电影。有的时候，也会借助这个机会给大家通知几件重要的事情。这些工作结束以后，就开始放映电影了，这也是大家最期盼的事情。

在放映正式的电影之前，一般还会先放映一个或者两个加片，一般都是新闻纪录片，内容主要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一些重要活动，或者是全国范围内出现的一些典型的英雄和模范事迹。放完加片以后，接下来就是放映正式的电影了。在这种环境里，我先后看过《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苦菜花》《小兵张嘎》和《渡江侦察记》等电影。

作为男孩和儿童，最想看的当然就是打仗的电影，最过瘾的就是痛击敌人的场面！这种电影，这些场面都是一种十足的享受！

儿童的心灵又是纯洁的，也是爱憎分明的。每当看到人民群众受苦受难的时候心里就会感到非常的难过和难受；每当看到日本鬼子、汉奸和国民党反动派残害人民群众时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愤怒，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消灭这些万恶的敌人！每当看到游击队和人民解放军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时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高兴和欢畅，还有一种舒心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从这些电影中让我知道，敌人不光是残忍的，在很多时候也是非常狡猾的，不能轻视敌人，否则只能让自己吃亏；不光有公开的敌人，也有暗藏的敌人；对敌人不能抱有任何幻想，只能彻底地打败他们，干净地消灭他们，只有这样，才能过上真正平安幸福的生活！对待敌人，首先不要害怕，再强大的敌人也是能够被劳动人民打垮的，因为广大的劳动人民团结起来以后最有力量，劳动人民代表着社会正义，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其次，在对敌人进行斗争时要多动脑筋，多想办法，除了勇敢，还需要用智慧去战胜敌人。第三就是当敌人强大时要有耐心，这时候不可能一下子消灭敌人，要学会一点一点地消灭敌人，同时还要不断地壮大自己，这样就能最终彻底地打垮敌人。

有时候电影演完以后人们觉得还没有看够，还没有过够瘾，还想继续往下看，都不愿意离去，直到大队领导大声地说今天晚上的电影结束了，没有了，人们才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去。

这种电影是对心灵的一种引导，也是对精神的一种塑造和培养，还是对灵魂的一种洗涤，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影响更是这样！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电影里小兵张嘎的身影却经常活跃在我的心里，他聪明智慧，对敌斗争时机智勇敢，灵活多变。他的言行举止又很像我们当中的小伙伴，可是又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人都要胆大心细，让人从心里既崇拜又喜欢！由于张嘎生活战斗在白洋淀，让我在心里对白洋淀这个地方一直都怀有一种神圣的向往，一提起白洋淀就会想到张嘎，一想到张嘎也会想到白洋淀。

铁道游击队里的英雄们爬上飞驰的火车去夺取敌人的枪支，在运输旅客的客车上消灭每节车厢里的敌人，利用火车相撞的办法消灭满车的敌人和炸毁桥梁，这些画面惊心动魄，让人看得非常紧张又十分过瘾，这些英雄事迹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而那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又非常亲切优美生动好听，从小学到中学，从大学到工作，我都唱过很多遍。同样地，由于铁道游击队的英雄们主要生活战斗在微山湖，所以在我心里微山湖也是一个英雄的地方。

不论是《地道战》《地雷战》《苦菜花》，还是《平原游击队》，在敌强我弱的时候，人们都不畏强敌，坚决不向敌人低头和屈服，始终坚信自己一定会取得胜利，并且结合当地的条件，创造出各种打击敌人的办法，勇敢地与敌人进行斗争，这种顽强的精神和聪明的做法都是我幼小的心灵十分敬仰的，也深深地根植在了我的心里，化为了我的灵魂的一部分伴随着我行走自己的人生。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社会也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的生产队和大队早都解散了，村里也早就实行了包产到户，而且村里的一部分耕地也被盖成楼房对外出售了，不少居住在比较偏远地方的人开始在这里买楼房居住，但是他们还不属于村里人，他们不能在村里获得农田和宅基地。可是，这样居住在村里的人就不再是原来那种全部的村民了，村庄也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感觉和味道。

虽然村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我心里童年的电影并没有变，我心里的故乡也没有变。无论走到哪里，这些电影都始终伴随着我，每当我回忆起当年看这些电影时的情景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亲切温暖美好的感觉，这里面既有根植于血液里的乡情，也有童年的电影融入到灵魂里的宝贵精神和塑造出来的人生观，她们共同陪伴着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明辨是非，把握方向，坚定自己的人生立场和理想信念，并且在生活和工作中不断地磨练自己的意志，验证自己的决心！

现在虽然没有了战争年代的那种与各种敌人的生死较量，但是在工作和生活中也会遇到各种困难和挫折，童年电影中传递过来的那种宝贵精神和人生观对于战胜现实中的各种困难和挫折也是十分有益的，因此，童年的电影仍然能够指引和帮助我们！

我十分怀念故乡的电影，她们是我生命的丰厚土壤！

2024年5月4日定稿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