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仰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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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仰坤
现在已是晚秋，今天又值中秋！
我们这个考察队分成了几个调查小组，已经对额尔齐斯河流域的河谷资源进行了十几天的调查，这里分布着我国独有的天然杨树基因库，有些树种在全世界范围内只在这里独有，因此非常珍贵。
这些河谷林不仅是天然的，也是原始的，很多地方还都保持着自古以来的历史地貌和状态，树林分为三层，第一层是高大的杨树、柳树和桦树，种类比较多，是我国重要的野生植物种质资源基因库；第二层是各种灌木，主要有荚蒾、锦鸡儿、野蔷薇、灌木柳、野山楂、红柳和铃铛刺等；第三层就是各种野草，主要有冰草、野苜蓿、野甘草、苦豆子、芦苇、狗尾草、蒲公英等。
河谷林依傍在额尔齐斯河的两岸自然地生长着，受着河水的灌溉，以及每年洪水带来的泥土的滋养，各种植物都在自己的范围内生长得自由自在，枝繁叶茂，朝气蓬勃。
现在虽然是秋季，也到了枯水的季节，但是额尔齐斯河毕竟是一条大河，河面一般都有一百多米宽，有的地方还会更宽，还有许多河汊和河湾，里面也都存着或深或浅的河水，这样，要想在河谷林中进行调查就必须配备马匹，只有骑着马才能在这样的地形中行走得自由一些。因此，调查队给我们每个人都配备了马匹，我的马是一匹从军队上转业下来的枣红马，很有灵性，很懂得与人配合，很讨人喜欢！
现在，整个河谷都已经是秋的世界。
河水变得清澈舒缓，像一位身材苗条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样端庄典雅，不仅消去了夏日里河水的臃肿和丰满，更不见了春夏之交洪水的滔滔不绝和无穷泛滥，秋水显出了自己的优雅和魅力，恬静而舒展，宁静而致远！
就连到河边或者河湾来喝水的鸟儿们也都轻松自然了许多，她们不急不忙地走到水边，轻松自如地低头喝水，然后抬起头来把水咽下，休息一下，再低下头去喝第二口，直到喝好为止。有的时候她们也并不急着飞走，而是饶有兴趣地梳理一下自己的羽毛，让自己心满意足了以后，再停顿一下，然后才向着自己称心如意的地方飞去。
河水里的鱼儿也都安静了许多，它们已经不再像春天和夏天里那样喜欢在大河里穿梭跳跃，而是更喜欢在深水里悄悄地漫游，或者在河湾里静静地潜伏。
鲜花们自然早就谢了，有的把生命演变为红红的果实，有的变换为各种各样的种子，早就更换了自己的身影。
没有了鲜花的世界，蜜蜂和蝴蝶也几乎看不见了，它们有的隐藏，有的死亡，有的已经变成了虫卵或者蚕蛹开始了另一种人生历程。
令人讨厌的苍蝇和蚊子像是不好意思在这美好的秋的世界里丢人现眼似的都隐藏起来了，只有贪婪的老鼠还在利用这最后温暖的时光拼命地搜集草种和果实储存着食物。
放眼望去，最能体现秋的世界是秋色。
首先是湛蓝的天空，虽然这里的空气一直很好，一年四季空气清新，但是，现在，在这秋天的时光里，天空更高，颜色更蓝，空气也更清爽，时刻让你感受到舒适和惬意，这就是秋天送给人们的天空和温度！
接下来就是植物们色彩缤纷的各种颜色了，随着日照时间的缩短和温暖的变化，有的叶儿红了，有的黄了，有的紫了，有的粉了，有的还保持着绿色。除了叶儿们的颜色变化以外，还有在高高低低的灌木和野草上结出来的形态各异的果儿，她们的颜色也多姿多彩，除了单独的红黄蓝绿紫以外，有的还会俏丽地搭配出几种颜色。
在秋的世界里，整个河谷林五彩斑斓，完全变成了一幅美妙的油画世界！当你走进这幅油画世界的时候，人在画中走，画随人影移，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惬意感受！
现在已近傍晚，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天的任务，根据早晨出发时的约定，我们小组一边收拾好自己的资料和工具，把这些东西放在马背上，一边牵着马开始向集合的地点走去。
集合的地点在大河南岸的高地上，那里的地势比河谷高出去很多，就像大河的河岸一样，实际上那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沿着河岸不远处是一条从东向西的公路，虽然这是一条县与县之间的公路，但是现在还没有铺设沥青，也没有设置任何路标，还只是一条在荒漠戈壁上完全由汽车走出来的道路，现在公路部门已经开始对这条公路进行简单的维护了。
从河谷的多数地方都难以直接走到高地上去，还需要在附近先找到一条羊肠小道，然后顺着小道才能走上去。当我们终于走到这片高地上时，我们把东西从马背上卸下来放在地上，等着调查队里的吉普车把这些东西拉走，然后我们再骑着马回去。
这时西边的太阳快要下山了，晚霞已经染红了半个天空，西边的蓝天早已变成了梦幻般的光芒四射的海洋，五彩缤纷，绚丽多彩！
此情此景，让人看了既惊喜又感叹！
随着晚霞的怒放，河谷林也都披上了朦胧的淡红色，逐渐地改变了原来的模样！在我们不远处有一座不太高的沙丘，金恩斯快步地走过去，当他站在沙丘上眺望远处的大河时看到了一幅美丽的景色，他呼喊着我们赶快过去，当我们走到沙丘上向西望去时，只见大约几公里远的地方是大河的一个转弯处，那里的河水宽阔，从这里看过去那里河边的河谷林也比较低矮稀少，这样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一片河水。现在，在夕阳和晚霞的映照下，那一片河水上泛着淡淡的红光，这些红光似乎与西边的晚霞相连，在河水的中间还有一片不大的夕阳的倒影影影绰绰的放射着光芒，这时的河面丰富多彩，绚丽多姿！
我们惊喜地看着这美好的景色，感到非常喜悦和愉快！
北边和东边的天空慢慢地开始有些暗淡了，暮色即将降临。就在这时，从东北方向传来了几声乌鸦“哇啊～哇啊”的叫声，接着这种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转眼间从东北方向的河谷林的上空飞来了一群乌鸦，紧接着在它们的后面就是浩浩荡荡的乌鸦队伍，乌鸦一只挨着一只并排地飞着，它们队伍的宽度大约有几十米宽，往后看，一眼望不到队伍的结尾，它们一边不紧不慢地叫着，一边向着西南方向不慌不忙地飞着，就像一条移动的宽宽的大路在空中往前延伸着！
乌鸦的这种迁徙我以前也看到过许多次，所以并不惊奇，只是现在眼看天就要黑了，不知道它们选择的宿营地在哪里，而且这么多的乌鸦，宿营地应该很宽敞才行！
乌鸦的队伍大约用了二十多分钟才飞完，最后的几只像是后卫的卫兵似的一边快速地飞着追赶着大部队，一边大声地鸣叫着。
等乌鸦们飞走以后，天也暗淡了下来，西边的天空已经一点一丝地收起了自己的余晖，随着晚霞的退隐，天空又显露出它的蓝灰色，只是这种蓝色里的灰色越来越浓，天色明显地变暗了，夜晚已经向我们袭来！
我们回到堆放工具的地方，这时候仍然看不到吉普车过来，我们一边耐心地等着，一边说着闲话，还不时地讨论着汽车晚来的原因。可是天眼看就要黑了，有的人开始着急起来，我也有些着急，过了一会，我对他们说：“天快黑了，要不然你们骑着马先走吧，看这些东西一个人就够了，我留下来看东西，等汽车来了把东西装上以后我就去追你们！”起初，他们还有些过意不去想和我一起留下来，在我的催促下，他们才转身上了马，然后叮嘱我快点去追他们，然后就骑着马先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了以后，我转身朝着汽车应该来的方向又观望了一阵，可是还是没有汽车的影子！我们有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分别负责一片区域，汽车应该从最远处的那个小组开始装东西，然后再一个小组一个小组地轮换着过来，我们小组比较靠后，所以应该晚一些。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终于看见远处驶来了一辆汽车，虽然由于距离比较远看不太清楚，但是它明显地没有沿着公路走，而是直接沿着河岸开过来的，“对，肯定是我们的吉普车！”我心里判断着，浑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就在吉普车向我开来的同时，在它的后面不远处跟着跑来了一个马队，这是我们另外几个小组的人员，他们有的沿着公路，有的沿着公路旁边的戈壁跑来了！就在吉普车停下，我和何师傅开始往车上装东西的时候，马队已经跑到了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有人大声地朝我们喊：“快点吧！回去还要吃月饼呐！”
“好啊！我马上就去追你们！”我一边回答着，一边和何师傅一起利索地把东西都装上了汽车。何师傅一边上车，一边对我说：“这里距离县城还有十多公里，现在天快黑了，你骑马要注意点，不要着急！”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我，像是开玩笑似的笑着说：“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月饼肯定每个人都有，会给你留着！”
我也朝他笑了笑，心里说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吃不吃月饼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我也知道大家肯定会给我留出来一份的，我们这个集体非常团结和温暖，平时大家也都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彼此都能感受到一种真诚的友谊。
我也能感受到何师傅真诚的关心，于是随口答道：“好的，放心吧！你开车也要多注意一些！”
何师傅没有回答，只是对我点了点头。他打开车灯，开着汽车转向了公路，然后用劲地按了几声喇叭算是对我的告别和回应，然后就顺着公路朝着县城的方向快速地走了。
这时候，前面的马队已经跑得很远了，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留在后面的一片灰尘！
我转身走到马跟前，梳理好缰绳，骑上马，然后抖落着缰绳让马往公路的方向走，还没有走到公路，沿着公路不远处有一条与公路基本并行的由马车和行人走出来的土路，马走到这里自然地转头沿着这条土路开始走起来，我望了望前面不远处的公路，路面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子，我想对于马来说，这条土路可能更适合它行走，因此也就不再干涉它了。
这匹枣红马是一匹新疆伊犁马，英俊潇洒，魁梧雄健，白天里浑身上下透着健康的光泽，它大约有十岁的样子，按照马一般三十多岁的寿命来说，它现在正当青年，正是一生中非常美好的时期。它也是一匹在军队里受过正规训练的军马，人们都叫它马特。我已经骑了好几天了，它很温顺，很老实，也很懂得与人配合。前天过一段河流时，需要先把一些东西送到大河的对岸去，我们先把东西装在袋子里，然后把袋子绑在它脊背的马鞍子上，然后把它牵到河边，把缰绳盘到马鞍子的前端，让它的头朝着河水，这时候我想起来把马交给我的赵师傅当时告诉我，如果想让马前进就叫“德儿，德儿”，如果想叫马停下就喊：“嘟，嘟～”，现在我想试试看看是否灵验，于是我对着马特喊了几声“德儿，德儿”，它似乎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开始低下头用嘴轻轻地舔了一下水面，然后抬起右前腿谨慎地往水里去，慢慢地四条腿都走进了河里，它小心地趟着河水径直地往对岸走着，就在它快要走到大河中心时，河水已经完全淹没了它的腹部，眼看就要淹到马鞍子上了，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由于紧张在岸边大声地喊了一声：“嘟～嘟～，站住，站住！”听到人们的号令，它竟然在大河中间独自站住了，一动也不动，任凭河水从它腹部的下方以及身体的两侧缓缓地流过去，当我们反应过来以后赶紧大声地喊道：“德儿，德儿”，它这才又小心地在水里走起来，直到走上对岸以后才停住！河岸那边的人立即把它牵到一边卸下了东西，然后又把它牵到河边，按照同样的口令让它自己重新走过河来，我骑着它又向对岸走去，走到河水比较深的地方，我只好把两条腿都翘起来免得被河水冲湿！
经过这些行动，使我认识到马这种动物不仅具有一定的灵性和智慧，而且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与人进行沟通和交流，它们能够理解人们的一些简单的用意和想法，有些时候甚至懂得怎么去做对主人更有利的事情，而且也愿意帮助人们去完成一些事情。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整个调查队就剩下我自己在最后了，虽然心里也清楚不用太着急，但是出于本能我还是用两只脚用力地磕碰了几下马特的肚子，马特很机灵，它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许因为天已经黑了，它自己也有些着急想要尽快地回家吧，所以它开始慢慢地跑起来，并且越跑越快，最后扬起四只蹄子开始自由豪放地奔跑起来！我在马鞍子上早就坐不住了，身子开始随着马特的奔跑前后左右使劲地晃动着，感觉越来越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越来越有被摔下去的危险！我不得不用双脚用力地蹬住两边的马镫子，右手握着鞭子，左手攥着缰绳，同时两只手又一起紧紧地抓住马鞍子前端向上突出的一段圆弧形的钢筋，让直立的身子尽量向前倾斜着，并且不再让臀部接触鞍子，整个身体随着马的奔跑上下剧烈地起伏着，还左右摇晃着！这样一口气大约跑了几公里！马肚子比较大，两条腿蹬着两边的马镫子实际上都是呈现圆弧形，很不自在，并且还不断地遭受着马肚子向外的排斥和挤压，现在两只脚越来越有些酸麻，越来越有些站不稳了，心里也开始有些惊慌！
马特还在快速地奔跑着，由于速度很快，前面的道路根本看不清楚，总是一闪而过，我也越来越担心，于是我往后勒了几下缰绳，马特很配合地慢了下来，我坐在鞍子上又勒了几下缰绳，马特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走起来，这样，我坐着鞍子上感觉舒服多了，心里也踏实了。
现在，我的右侧不远处就是黑黢黢的河谷林，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出来树木的大致情况，想要看得再仔细和细致一些就看不清了。
往道路的前方看，除了前方不远处还能看到一些东西之外，再往远处什么也都看不见了。
我的左侧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近处和远处都有一些不大的沙丘，数量不多，稀稀落落地没有规则地任意地分布着。这些沙丘都不大，也不高，远看就像一座一座大土堆似的矗立在平坦的戈壁上，它们的形状也不一样，有的是大致的长条状，有的是大致的椭圆形，还有的大致是圆形。
也许是靠近额尔齐斯河的缘故，这里的沙丘基本上都没有完全流动的流沙，沙丘的顶端一般都生长着一些灌木丛，它们把沙丘牢牢地固定下来，完全打消了沙丘们想要带着流沙四处流窜的念头。在这里，这些可爱的灌木最常见的是红柳，它们占据了沙丘的最顶端以后，就会沿着顶端的四周不断地向下拓展自己的范围，对于存在流沙的地方，它们还会特意地向下多延伸一些，直到把这些流沙全部覆盖在自己的枝条下面才肯罢休，它们的行为就像专门要与流沙对着干似的，对于人们来说，当然这是很好的事情！
红柳，还有一种值得让人们称赞的地方，那就是她那一簇一簇的深红色紫红色或者粉红色的鲜艳独特的花朵，每到开花的季节，在每条枝干上都会长出一簇一簇的小枝条，就像榆树上的榆钱一样，环绕着每一根小枝条从上到下开满深红色紫红色或者粉红色的艳丽的鲜花，这些花朵会把每一根枝条都稠密地包裹起来，从远处看，甚至整片红柳灌木丛的上部都被动人的鲜花笼罩着，显得非常艳丽和瞩目。
因为这里是荒漠戈壁，景色单调，植物贫乏，除了一些不起眼的低矮的沙生植物以外，高一些的灌木都比较少见，大树更是罕见，往往走上十几公里或者几十公里才能偶然遇见一棵孤零零的有些疲惫和苍老的胡杨树，或者一小片生长得也非常艰难的沙枣树。往戈壁荒滩上望去，除了天空很蓝以外，空旷的戈壁上夏季里还能看到点点片片的绿色，一到秋季就是一片枯燥的灰褐色了。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当你突然看到沙丘的顶端扬起一大片鲜艳的红色紫红色或者粉红色的鲜花时，人的本能就会让你十分的惊讶和喜悦！
在这茫茫的戈壁上，除了红柳以外，大自然还给人们创造了一种美丽壮观的红地毯，那就是到了秋季以后，当你走在一望无际单调乏味的戈壁荒滩上时，如果你幸运，在你的前方可能会出现一大片鲜艳的暗红色，那红色非常浓烈，非常鲜艳，又非常动人，远远地看去就像有人在戈壁上铺设了一张巨大的红地毯，让你惊叹不已！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色时还怀疑这会不会又是荒漠里的幻境，但是，当我走近以后才发现，这是一种特殊的植物“盐爪爪”，由于条件艰苦，它们几乎都是贴着贫瘠的地面成片地生长的，它们的个子很矮，只有几厘米到十几厘米高，但是她们的生命却很顽强，随着秋意的到来，她们要用自己的身姿来装点这浩瀚无际的戈壁荒滩，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大地母亲的养育之恩！
现在，戈壁荒野上都是灰蒙蒙的，比较暗淡，近处的沙丘虽然可以看出来它们的一些轮廓，但是上面的植物也都是模模糊糊的，远一些的沙丘整个轮廓都是模糊的。
我在从东往西走，扭头看了看背后的月亮，月亮刚离开地面，还没有多高，比较大，但不明亮，月亮上好像还漂浮着一层乳白色的淡淡的云雾，有些朦胧，却看不清楚。
看完月亮我又转回头来，四处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能够大致看出来事物的基本轮廓和外形，虽然都不清楚，但是不影响走路。
看着马头前面的土路一步一步地消失在脚下，我突然想道：“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从它的身上走过，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和使命，可是，却不会有人来对它说一声感谢！但是它却始终任劳任怨，无怨无悔！”想到这里，我觉得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觉涌上心头，人世间，是不是也存在着这种情形呢？虽然人们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留意过春蚕劳累以后濒死时的凄凉，又有谁真正读懂过蜡炬成灰时的悲壮！
想想自己现在正单人独马地行走在荒凉的戈壁上，脑海里很快出现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诗句，不由得感到，古今中外，惬意的人生总是有的，但是可能是少数。失意的人生和凄凉的命运也是有的，可能反而是多数！
想着想着，忽然感到四周亮堂了许多，我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月亮，月亮升高了，也明亮了不少，而且已经褪去了当初的黄铜色，已经现出了一种柔和的银白色，出落得像一位整洁娇柔的少女，也有了一抹淡淡的羞涩！
看着这美好的月色，心里不由得有了一种清淡的喜悦！
心里一高兴，情不自禁地扬起手里的鞭子，想用力地抽一下，让马特跑起来，可是一想到左右摇摆和上下颠簸的滋味扬在空中的手又停住了。
“算了吧，这样走既安全又舒服，没有必要再受那个罪，而且也危险！”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于是又收回了鞭子。
天色的亮度已经从我的身旁向四周慢慢地拓展过去，我的视野也跟着扩大了，除了能够看到土路前方更远的一些地方之外，连路边上大一些的石头子也都能看清楚了。可是，土路两边一小堆一小堆被沙土掩埋了半截的那些长得并不太高的沙篙，现在还只能看出来它们大致的轮廓和伸出来的少量的枝条，由于它们的颜色本身就是灰褐色，现在看起来还是灰蒙蒙的一团。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具有节奏的马蹄声在四野里回响。
在这苍茫空旷的原野上，在这越来越深的夜色里，我心里很想听到声音的起伏和环绕，好让她们承载起我的思路和遐想，这些声音哪怕是风声雨声和水声！我越是这样想，听到的越是沉默和寂静！这一下一下的马蹄声反而更加加重了周围的寂静！
我双手抓着鞍子前面半圆形的钢筋，闭上眼睛，想要听到马蹄声之外的声音，可是传到耳朵里的却是更加清晰的“咕哒，咕哒”的马蹄声！
听着听着，忽然从这种声音里听出了一种节奏感，除了一步一步的节奏以外，每当马蹄踩踏地面的时候，也有三个环节，三种节奏，第一个环节是马蹄触地，接着是用力，第三是从地面抬起，马特在反复地重复着这种节奏！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音乐吧！”我想，“对！应该算作一种音乐，是一种独特的音乐，这是大自然创作的音乐！”
此时此刻，这种声音已经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了！她代表着生命，代表着人间！她让温暖的生命与无情的黑暗割裂开来！
看来，人们除了需要空气和水，阳光和温暖，大地和粮食作物，休息和睡眠以外，人们也离不开声音和音乐！
慢慢地，我从心里开始感激马特的陪伴了，因为正是有了他，在这荒凉的原野上我才不会感到孤单，也才不会感到担忧和害怕。我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马特的脖子，聪明的马特微微地向上抬了一下脖子，“噗”地打了一个响鼻，像是对我的回应，接着它又继续保持着原来的步伐前进了。
我和马特就这么静静地走着，月光越来越明亮，四处的景色也越来越清楚，视野也越来越开阔，这时候，心里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来越活跃，甚至隐隐地有些激动了！
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看月亮的情景，那是在老家的院子里，我还是没上学的儿童，三间堂屋坐北朝南，在它西南边不远处是两间厨房，在厨房的右前方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枣树，那也是一个月亮非常明亮的夜晚，吃过晚饭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街上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父母也都回到屋里去了，这时候大姐、二姐和我一起站在院子里看月亮，她们说月亮里趴着一只小兔子，并且指给我看，我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努力地看着，可是在那明亮的月亮上怎么也找不到想象中的那只兔子。一会儿，大姐说她已经看到了，接着二姐说她也看到了，可是我就是看不到！我很着急，揉揉自己的眼睛，顺着姐姐们指的方向再努力地看，除了看到月亮上好像有一些不大的阴影和斑块以外，还是找不到白兔子！姐姐们看着我越来越着急的样子都笑了！
为了让我开心，姐姐告诉我月亮会跟着人走，我半信半疑，她们让我围着枣树一边转圈，一边抬头看着月亮。我抬头看着月亮，然后围着枣树转圈，令我惊喜的是，月亮真的会跟着我走！我感到太神奇了，忍不住地转了好几圈，直到转得头都有些晕了才停下来，两个姐姐看着我又都笑了！
从那以后，在我的记忆里，有明月的夜晚是美好的！
后来我又多次地体会到，皎洁明亮的月亮能够让人喜悦和兴奋！
我慢慢地回过神来，马特还保持着矫健的步伐稳步地前进着，这种速度比一般的速度要快一些，比小跑的速度慢一些。随着脚步的迈动，马特的头部和脖子的前部都一上一下很有节奏地起伏着，很有节奏感，也很有力量感！披在脖子右侧那些暗红色的浓密的长长的马鬃也随着脖子的摆动上下飘动着，很有一番男人的雄姿。
我突然想道：“是谁设计出来马的体态和雄姿，以及他们的速度和性情的！”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和微妙！
马特走得很认真，也很有劲！我从心里越来越喜欢他了，现在，他已经不仅仅是一匹马，也成了我亲密的不能分离的伙伴！
月亮越来越亮了，在月光的映照下，四周的荒野显得更加开阔，不远处的河谷林也清楚了许多，有些岸边的树木都能大致地看出来它们的一些枝条了。
不知怎么的，在这越来越明亮的月光下，我却突然有了一种压抑和孤单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在我的心里越来越强烈，我有意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又用手抚摸了一下鞍子前面马特的前胛骨，前胛骨热乎乎的，并且随着前腿的迈动，前后移动着。
这似乎给了我一种鼓励和力量，我的心情也逐渐地好了许多，这时候，我突然很想唱一首歌，似乎只有歌声才能真正舒展开自己的心情！
《再回首》这首歌很快就闪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也很喜欢这首歌，于是我开始低声地唱起来：“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蒙眬；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唱完以后，心里有些激动，是歌曲的旋律和歌词的内容再次感染了我，特别是“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和“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这些词语所蕴含的含义让我不断地揣摩和遐想，心里有一种悲愤和悲壮，又有一些确定和释然！我认可和接受“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这种生活的状态，要内敛自强而不张扬。但是，我还要在这种平淡中坚持不懈地努力拼搏，不能浪费自己的生命和人生！
因此，相对于“平平淡淡”，我更敬仰保尔·柯察金以及他留给世人的那段至理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我想，每个人，特别是那些有志的青年都应该这样活着！就像李清照所说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而不要枉度自己的一生！更不要在困难和坎坷面前丧失自己的勇气和斗志！
唱完以后，我自己也受到了鼓舞，再看看前方的土路，突然觉得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道路，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困难和险阻，只是一条需要走完的土路而已！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突然，在我前方的不远处，一只不大的鸟快速敏捷地从不高的夜空中穿过土路向河谷飞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中，马特也被惊吓得猛一抬头，“噗”的一声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随之还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前行了！
看着那极为敏捷和快速的飞行动作，我猜想它应该是雀鹰，人们也叫它“鹞子”，白天容易见到它，它常在空中快速地飞行。它以其他鸟类、老鼠、兔子、蛇和昆虫为食物，是鸟类中体型比较小，却很凶猛的猛禽。
很快，右侧的河谷树林里传出了几声乌鸦仓促的叫声，“啊～啊～啊～啊～”，只能听到叫声，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河谷林的中间静静地流淌着额尔齐斯河，这急促的叫声就来自大河两边的河谷林！
这树林，这夜色，这叫声，让我突然想起了《枫桥夜泊》的诗句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在这首诗歌里夜晚也有乌鸦的叫声，不过，枫桥地处江苏省的苏州地区，而且那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时代显然已经非常久远了，不过，乌鸦的生物遗传基因应该没有大的改变，那晚的乌鸦和今晚的乌鸦应该基本相同。
苏州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水乡和鱼米之乡，一直是富庶之地，在唐朝时期应当也都比较发达了，人口也应该比较稠密。所以，傍晚时分，在那里的庙宇、房屋和树上栖息和过夜的乌鸦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它们即使发出啼叫应该也是同伴们之间的相互问候和交流。我记得看过一些资料，新中国成立之初，当时就有许多乌鸦在秋冬季节，白天在郊外的田野里觅食，晚上就成群结队地飞进北京城里去过夜，它们常常集中在古代庙宇集中的地方，那里的建筑物比较高大可以避风，这些地方一般还会有一些高大的古树可以栖息，到了第二天早上，它们再成群结队地飞向郊区，整个冬季都是如此。这是由于城市里有一种热岛效应，使得它的气温比郊外更高，所以吸引着冬季的乌鸦们晚上到城里来过冬。
这里的情况与苏州不同，甚至在某些方面还难以与唐朝时期的苏州相比，现在除了三面都是荒凉的戈壁荒滩以外，即使右侧的河谷林也完全是模糊的一片，在这里根本就不会出现让人温暖的渔火，在大河里也没有停泊的客船，除了县城的方向以外，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在方圆几千里内也找不到一座古寺，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更不会听到从古寺里传来的钟声了！
这里的一切空旷又原始！
想想不远处的河谷林，我又突然想起来茅盾先生曾经把西北的杨树称赞为“树中的伟丈夫！”由于这里的河谷里主要生长的都是天然的杨树林，它们的身躯一般都非常高大挺拔伟岸，成年的杨树高度一般都在二十多米左右，所以，可以说他们确实是树中的“伟丈夫”！
想到这里，再看看模模糊糊的河谷林，我突然觉得十分亲切起来！他们显得十分的肃穆庄重，他们生长在这里，似乎并不需要忽明忽暗的渔火和晃晃悠悠的客船，对他们来说，大河长流，流向天际，流向大洋！一切都要大气豪迈，一切都要果敢庄严！
虽然我很喜欢《枫桥夜泊》这首诗歌，但是，这里和作者张继当年所处的环境已经完全不同，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
不知不觉地心里感到舒畅起来，一高兴，我又忍不住用双腿不轻不重地夹了两下马特的肚子，马特似乎立即理解了我的心情，它开始慢慢地小跑起来，我一边抓紧马鞍子前面的那个圆弧形的钢筋抓手，一边顺着马特脊背的起伏努力让身体也缓慢地起伏着，尽量不让鞍子磨损自己的身体。由于心情愉快，这样跑起来也觉得很惬意！
马特一路小跑着，可是没跑多远我就觉得颠簸得还是很不舒服，身体也开始前后左右地摇晃了，甚至也有些越来越站不稳了，于是，我又勒了勒缰绳，让马特换成了行走的姿态。
月光更加明亮了，四周显得苍茫起来，有些地方似乎有些影影绰绰的，仔细看又看不清楚。
“那会是什么呢？难道在这样的月色里，在这荒凉的戈壁荒滩上还会出现海市蜃楼吗？”我立刻否决了这种疑问，这应该是不可能的。诞生海市蜃楼的基本条件在这里一样都不具备，怎么会凭空地诞生出海市蜃楼呢！
现在是夜晚，又是深秋，月亮再明亮，也不能与夏日里中午的阳光相比，而且现在的温度也不够，也达不到让地面的水蒸气进行蒸发和光线进行折射的程度。
借着这明亮的月光，河谷林似乎也能分辨出一些明显的枝杈来了，但是总体上还比较模糊，这与白天借助阳光所能看到的景象还是完全不同，很显然，哪怕是在阴天，甚至是在黄昏，阳光的亮度都比月光大得多。
不知什么原因，马特连着打了两声响鼻，并且用力地左右甩了甩脖子和头，这种响声又把我从遐想中拉了回来，我仔细地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左右，并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动静！我首先想到了野狼，这里是野狼经常出没的地方，但是我现在骑在马上，有马特和我在，我们并不怕野狼，如果只是一只狼，它也不敢来袭击我们！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完全被拉回了现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腿往两边使劲地蹬了一下马镫子，直了直自己的腰，让自己更加舒服一些！对于我的这些动作，马特并没有什么反应，它还是一如既往地走着自己的路。
这时候，四周似乎比以前又明亮了许多，我转头看了看月亮，它已经快要走到天空的中央了，不仅比以前显得更加明亮，似乎也更加高远更加俊俏了！整个夜空清澈如洗，万里无云，深不见底，深蓝色中糅合着淡淡的灰色，高远又深邃！那闪耀的月亮就像一位漫步于夜空中美丽的姑娘一样，既美丽大方，又恬静自然！
我忽然想起来，这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之夜！
这美丽的月色，这美好的时光，让人喜悦，也让人陶醉！
就在我的目光从月亮上滑向地面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距离我大概几百米远的一片小沙丘的东面，轻轻地漂浮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淡淡的白纱，显得有些稀薄，又有些娇羞！她们就在我的左前方！
我感到惊讶，又有些惊喜！我赶快看看右边的河谷林，想着那里有静静的河水，更应该漂浮起一片浓雾，可是沿着河岸，一望无际的大树还在静静地矗立着，在她们身上没有雾气，也没有白纱，在大树与我之间的空地上，月光非常明亮，同样没有雾气，更没有白纱！
于是，我又转头去看左前方，在那个小沙丘后面的不远处还有一个更高更大一些的沙丘，在它们之间，漂浮着一大片淡淡的乳白的薄雾，像雾又似纱，像纱又似雾，这片白纱的高度也就两米左右，再往上就是清澈的空气和远方的蓝天了，她们的厚度也就一米多左右，再往下就变得有些稀薄，也有些暗淡，她们下方的土地也能隐隐约约地看出来，但是看不清楚，她们就这样静静地漂浮着，弥漫了两座沙丘之间全部的空地，像一层恬静的自在的乳白色的白纱悬浮着，既不起伏，也不移动，显得既温柔又典雅！
我抬头望了望月亮，她文静大方地带着微笑看着我，此时时刻，万籁寂静，皎洁的月光温柔地从夜空中无声无息地倾泻下来，滋润着抚慰着这片美丽的白纱，眼前的世界已经变得非常美妙，仿佛融入了人间仙境！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地勒住了马特，不再让它发出一丝马蹄的响声，我不愿意惊动这美好的时刻，更不愿意惊扰这美妙的仙境。此时，在这美好的月光下，在这如影如幻的乳白色的白纱旁，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一切都归于了寂静！这寂静让人与大自然相通，让自然中的美好缓缓地流入人的心田，轻轻地滋润着人的灵魂！
这美妙让人忘我，使人陶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马特低下头去嗅了嗅路边的野草，它头上笼头的响声打破了这美好的寂静，我也从这美妙的陶醉中醒悟了过来！
虽然非常舍不得离开，但是我又必须尽快地赶路，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用双脚磕了一下马特的肚子，马特心领神会地又开始往前走了！
我一边走一边想：“大自然啊，你的智慧和力量真是无穷啊！”
没走多远，左边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大片平坦的戈壁荒滩，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新的沙丘了，这样也就难以再见到白沙漂浮的身影了，这使我有些失望。
突然，我看到远方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灯光，仔细一看，虽然并不明亮，但还是可以确定，那就是县城里不太明亮的路灯，终于到家了！
我不假思索地直起身子，顺手在马特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特一愣神，然后就快速地奔跑了起来！
2024年4月13日完成初稿
2024年7月8日完成终稿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