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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元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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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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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包谷饭

我母亲出生在五十年代,她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她的一生却与包谷饭结下了不解之缘。

“包谷饭”,这是贵州人的土称呼,是用玉米粒磨碎后,经过特别的手艺制作成的饭。白的像碎银,黄的像纯金,真是色香味俱全。吃起非常可口,在嘴里细嚼慢咽,有一股甜香的回味,特别是用黄包谷做成的,看上去有一种黄而透亮的金色感,说让人垂涎三尺到有点夸张,让你直咽口水到是事实。因此,我们老家流传着这样一首山歌:“包谷饭来黄铮铮,磨子拉来甑子蒸。不嫌粗糙吃两碗,不嫌哥穷转来跟。”一首歌谣,道出了家乡农村人的淳朴与善良,唱出了家乡农村人的纯洁和美丽。

据母亲讲,她小的时候,要是能吃上一顿饱的包谷饭,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只望年头岁末才有可能实现。母亲家人口较多,除了过节,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靠荞麦洋芋和野菜充饥。如愿能吃上香甜可口的包谷饭,就相当于今天孩子们的“吃大餐”,母亲不但爱吃包谷饭,而且还跟着外祖母学会了制作包谷饭的拿手绝活。

70年代,母亲与父亲成家以后,该是母亲的拿手绝活派上用场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家的经济条件不好,一家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包谷饭在农村的大部分人家,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主粮。但我家人多地少,水田更不必谈,每年稻谷的收成少之又少,要想用大米饭来填饱肚子,只能是一种奢望。不要说大米,就是包谷的收成也是特别有限的。母亲虽然年轻,但作为全家的当家人,全家老幼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由母亲来负责,母亲成为了我们全家的“大管家”,压力是非常大。一年四季,要设法保证全家生活上的青黄相接,避免一家人中途挨饿。并且在生活的安排上也要老幼兼顾,爷爷在一家人中算是年龄最大的,年老体衰,身体不是很好,还时常犯胃病。在生活上特别挑食,不管母亲的包谷饭做得怎样好,爷爷总是特别讨厌吃包谷饭的。因此,母亲每天做饭的时候,都要在黄铮铮的包谷饭甑子底下,用一个缸钵大小的碗盛上一碗大米,放在包谷饭下的锅中,这就成了单独为爷爷开的小灶。每天傍晚,全家人坐在煤油灯下吃着母亲做的包谷饭,总是其乐融融,也会开怀大笑。开开心心的又来到了年末,每当提起过年,是我们小孩子最开心的事,也是最烦恼的事情,开心的是过年又有好吃的大米饭吃了,烦恼是过了大年三十和初三,又要继续与母亲的包谷饭打交道了。

在我们当地流传着一种贬义的说法,把吃包谷饭形象地叫“打火药枪”。因为吃不惯包谷饭的人第一次学吃包谷饭,满嘴钻,难免会闹出些笑话。吃饭时一不小心,一张嘴说话,包谷饭就会顺着气流吸入气管,喉咙突然发痒,一声咳嗽,整个嘴巴里的包谷饭像打火药枪式的喷射出来,满桌子皆是,喷得周围客人的脸上一脸“麻子”,这时就要丢尽了颜面。所以,那时候每去亲戚家做客时,“打火药枪”就成为长辈们再三叮嘱的话题,流传至今吃饭不准说话,原意就是来源于此。

在我的印象里,每到过年,就又有大米饭吃了。母亲每到除夕的这一天,都会依依不舍地放下心爱的包谷饭,做上一顿米饭,这作为全家人的每年一顿的“大餐”,大家都吃得特别高兴。但是,母亲还是有点不自然,从她的面容上显示,还是有一种后顾之忧,是放心不下她的包谷饭;还是在为一家人来年的生活所担忧。大年初三的晚上,我还在回味着大米饭的浓香,揭开甑盖一看,心里总是有一种不情愿的感觉,原想还是雪白大米饭的情景,可是一下傻眼了,却变成了黄铮铮的包谷饭。虽然内心有点不情愿,但是,回想起母亲为一家人的操劳,为一家人的生活竭尽所能、挖空心思调配,确保一家人一年四季不饿肚子。心里的不情愿又被压了回去。

时间如流水一般,转眼之间,我们在母亲包谷饭的哺育下成长为小小少年,走进了县城中学,我和弟弟妹妹进入了县城念书。那时候的农村孩子,要进入县城读书是特别困难的事,女孩子更不用说了,在我家的村子里,我们得算幸运的,能略数一二。为解决我们进入县城念书的“储备粮”问题,母亲也为我们精心准备了做包谷饭的料,还教我们如何做包谷饭,时时刻刻都叮嘱我们怎样做才好吃,要求我们牢记做包谷饭的诀窍。我家离县城不远,只有十多里大路,我们每周末都要回家帮助家里干农活,周六、周日白天帮助家里下地干活,晚上回家,一边要完成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一边要在母亲的陪伴下把包谷粒放在磨子里磨碎,用筛子筛过,把包谷的粗糙表皮筛出来喂猪,把磨碎的包谷面和米(也称包谷碎米)装在麻丝袋子里,作为一周求学的“储备粮”。每周末为我们准备求学的“储备粮”,母亲考虑我们吃着爽口,怕吃不顺口影响了我们身体健康,影响了我们的学业,母亲都要比平常家里做的工序多好几次,总是筛了又筛,捧了又捧,连续好几遍,才放心装进袋子,扎上袋口。这样周复周、年复年的,周而复始。在母亲包谷饭的营养供给下,我们三姊妹健康愉快地度过了县城求学的日子,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母亲才了却这桩心愿,我们也告别了县城,各奔东西,踏上了新的人生路。

我们各奔自己的人生目标,妹妹进入中等专业学校学习,我进入师范院校学习。爷爷奶奶相继老去,加上父亲因病早逝,弟弟也因我家家庭的变故,放弃了高中补习的机会投笔从戎,履行了保家卫国的义务。家里也只有母亲一人守候破旧的老屋。可是,哪怕只是一个人,母亲还是坚持吃着自己的包谷饭,我曾劝母亲,现在家庭人口少了,压力小了,不要再多余麻烦,我们改吃大米吧。母亲却理直气壮的说:“嗨!我吃了一辈子包谷饭,这还是包谷饭好吃,吃起来有味道!”

后来,我走上了为人师表的岗位,在县城安了家;弟弟也顺利地考上了军校,回到部队当了军事干部,安家在四川。家里依然是母亲孤身一人守候着多年的“大本营”,继续吃着她的包谷饭。每次我回家探望母亲,我想她的包谷饭工序多,太麻烦,顺便也给她带上一两包大米去,劝她改吃大米,她仍然还是那样的顽固,坚持要吃她的包谷饭。只是改用了一个新的做法,在包谷米里参和了一半的大米,来了一个创新,白里透黄。看起来又跟上了时代,又保留了家乡的味道。

制作包谷饭成了母亲的骄傲,她只要一有机会展示这项绝活,都绝不轻易放弃。2018年,因弟弟工作特殊,不能回家过年,只能委托我和家人带上母亲去四川过年。临走的前一天,母亲为准备这个特殊的年关很忙,除了带上自己熏制的家乡腊肉以外,还要带上她亲手磨制的包谷米,我看到鼓鼓的一大包,估计有20斤左右。我和家人都一致反对,劝她不要带,怕那地方吃不惯,可是母亲还是坚持要带上,想在亲家的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拿手绝活,让贵州包谷饭的甜香味也散发出应有的芳香,让他们也感受一下黔西北人民的深情厚谊。

百善孝为先,我在闲暇的周末,也时常带儿子回到哺育我成长的老屋,一来看看年迈的母亲;二来借此机会让孩子感受一下忆苦思甜的生活,品尝一下母亲亲手做的甜香的包谷饭。每次只要看到我的车一停到家门口,母亲第一个迎上来,对儿子嘘寒问暖,就像几十年未见到的客人到来一样,心里高兴得难以言表。我和妻领着孩子坐下,母亲的第一句话就问:“你们要不要尝尝我做的包谷饭?新包谷做的,刚做下来的。”我和妻听了直咽口水,孩子却显出一脸的不耐烦。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小孩子毕竟没有体会到那样的生活。他还体会不到像母亲这样淳朴的农村生活的趣味;还感受不到农村人热情好客及待人接物的良好习俗。

因母亲的年岁逐渐增大,腿脚也越来越不方便,我越来越担心她的包谷饭不会像以前一样甜香。曾与弟弟商量了很多次,想让母亲放弃守候多年的老屋,搬进县城里与我一块儿住,让她晚年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弟弟也曾多次动员,想让年迈的母亲和他一起去外省居住,看看大城市的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世界。

不论我们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母亲就是不答应。就是舍不得丢下自己端了68年的包谷饭碗;丢不下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这片土地,这个破旧的老屋。因为只有

在她曾经生活过的这片土地上,才体会得到浓浓的人情味;只有在充满泥土气息的这片土地上,母亲才能找到她晚年的乐趣;只有在生她养她的这片土地上,才能真正体会到情融于土的家乡情怀;只有在这片清新的泥土地上,母亲才品尝到左邻右舍的浓浓乡情,甜香的包谷饭才永远的回味无穷!

              本文发表于《大众文学平台 冬歌文苑》2023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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