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书”是我国清代南方民间流传的一种艺术表演形式。也称为“清代说唱词活”。
在我的家乡斗篷箐脚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却有一位不为报酬,无偿为寨邻老幼表演的唱书人。他姓彭,名信伦,在整个村子里也算得上是文化人。唱书这个技活据说是从他的祖辈流传下来的,也算得上他家的“传家宝”。在我的记忆里,他的父亲也是一位唱书人,后来,他的父亲年龄大了,他继续着父亲流传的技活,无偿的为寨邻老幼唱演着精彩的故事,宣扬着世代流传下来的真善美。
在我的记忆中,一年当中唱书最佳的时期就是冬季。每年冬天,寨邻老幼都处于农闲时节,加上天气寒冷,大家无法外出干活。白天把家务活忙完,吃过晚饭,寨邻老幼都会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彭老家十几平米的一间木房子里。彭老总会习惯性的做些准备,把小房间里的煤火炉加足炭块,火光照得整个房间旧木板墙壁通红。用一个砂泥土制成的旧茶罐里,早早的沏满了热茶等候着前来听唱书的寨邻老幼。等人基本到齐以后,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唱就是三四个小时,直到夜深人静才各自散去。
唱书是一项表演技活,是很讲究腔调和吐字的,彭老也特别注意这一些,只有腔调好听,吐字清晰,才能吸引更多的听众。彭老虽然音调不是很高,但是,唱起书来格外有精神,特别有底气。调儿也非常圆润,唱时间长了嗓子虽有些沙哑,但是吐字也非常清晰。彭老家收藏的唱书样本也有很多,五花八门、各种版式应有尽有。但我听过的有《柳荫记》《水打兰桥》《金铃记》《蟒蛇记》《祝英台与梁山伯》等。他所收藏的这些书都是在宣扬着人间的真善美,传递着世间的正能量。彭老通过这些精彩内容的传唱,也在为寨邻老幼传递着一种真善美,他也成为斗篷箐脚文化传播的人物之一。
唱书是文化传播的一种方式,也是一种很有意义的技活,在听书的人当中,每个人的表现和体会也都不一样。俗话说“上等之人听字词,中等之人听声音,下等之人不会听,鼓着一对大眼睛”。有的听得泪涕长流,有的听得哈哈大笑,有的对书中的恶人脱口大骂,有的坐在煤火炉前瞌睡连天,有的坐在房间里两眼发呆。的确,在我的记忆中,每晚唱书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听众,但是,最让我佩服的是那些听得津津有味的老头们,只要遇到精彩的部分,他们都会翘着白胡子议论纷纷,对书中的精彩部分进行一番精彩评论,同时,也会对书中的弱者产生几分怜悯,情不自禁的发出几声叹息。有些老妈子听到悲伤的地方,也会眼泪婆娑,不时还扯着头巾呜咽抽泣几下。
彭老唱书是非常认真的,从开始到结束,他都一直唱下去,即使口干舌燥,也很难停下来喝一口水。只有遇到一些疑难之处,他才会主动停了下来,给大伙解说几句。他平常对书中的人和事是很有研究的,解说起来才那么得心应手。特别是讲到一些精彩环节,他通常都会打起十倍的精神,产生分歧处也会与听书的人们一番神枪舌战,各自争得面红耳赤。争吵之后,又书归正传,继续唱着精彩的故事。大家吵归吵,争归争,好在从不相互计较,整个房间里都显得比较和谐。有时唱疲倦了,夜深人静之时,彭老家人还会盛上一碗甜酒粑给大伙听书人吃下夜宵,那甜酒的浓香味扑鼻而来,瞬时感觉疲倦都消除了大半,眼皮子底下的瞌睡都一溜烟跑了。吃完宵夜,大家又重振着精神继续听着彭老的下文分解。
唱书通常都是安排在农闲时间的夜晚,但是,有时也会在白天进行,大伙儿有事聚在一起,感觉无聊之时,为了打发时光,在个别人的提议下,彭老也会把书拿出来给大家唱演一通,让大伙开心开心。有时彭老家有事请寨邻帮忙,大伙儿忙完农活以后,晚上吃饱喝足了,也会请彭老拿出想要听的书来唱上半宿,给大家解困提神,重温一下农闲时候的感觉。
每个人唱书的姿势也各不相同,彭老唱书的方式比较简单,动作幅度也不夸张。我从小比较喜欢听唱书,我也听过其他村子里的人唱书。一次我去亲戚家,听过有一个和彭老年龄相差不多的人唱书,那姿势比彭老夸张多了,把鞋子脱掉,双脚蹬在床头,戴着一副有色老花镜,摇头晃脑的在床上扯大嗓门叫板,还真有点文化人的气派。我仔细听了半天,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不知是从小听惯彭老的腔调了,还是什么的,听了半天,反正我一直都没有入迷。另外的一些人唱书还更夸张,他不像彭老那样素净,那样简洁,他们唱书都很注重演技和配乐,一般情况都要配乐演唱,有的还会在开头部分敲几下锣,还会背一段精彩的台词。制造点什么气氛的。演唱时,他们都只注重声音的圆润和演技的精彩,不像彭老那样吐字清晰。
彭老唱书的时间很长,少说也有三十多年。因为他家祖辈都流传着这一技活。也许是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从我记事以来,在我们村子里,彭老都在为寨邻老幼演唱着这个技活。那时候,有文化的人是特别少的。逢年过节也没有其它可以娱乐的东西,大家无聊之时,只能三五个聚在一起,打打长牌(纸牌)消磨消磨时光。然而,我对那样的玩法没有兴趣,唯独选择听唱书这玩意儿。因为一可以增加我的识字量,二可以从中得到很大的启发和教育。第三可以让我明白世间的爱恨情仇、人情冷暖。可以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满足自己的文学需求。
随着岁月的流逝,彭老的唱书技活也像历史的车轮一样不断地滚滚向前,留下车辙的印痕也逐渐的模糊起来。由于受到电视、手机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唱书这一技活儿也在不断的变淡。每到年关时刻,彭老也照常把木房间里的煤火炉添得更旺,土茶罐里的茶香早已浓香四溢。可是前来听唱书的寨邻老幼总是越来越少。在彭老去世的前几年,由于身体原因,彭老不能再唱书了。前来听唱书的人们也逐渐消失。昔日收藏着的那些书籍,也只能在木楼上角落的木箱里发黄褪色,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霉菌味。
时值今天,每逢寒冬春节来临,当我回到斗篷箐脚的老屋过春节,每当路过彭老的坟前,儿时听唱书的那些记忆总会浮现在眼前。彭老那沙哑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回荡。寨邻里这种流传几代人的演唱技活却演变成了麻将桌上的喋喋不休,却变成了手机游戏里的声声狂吼,我的内心里实在无比难受。
斗篷箐脚的唱书技活,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曾经的多少故事是否还会继续传扬,寨邻老幼的真善美是否还会继续推广,那种精彩的民间演唱技活能否还会在我国的南方继续发展?赓续传统文化,播撒爱的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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