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夜,风寒而凌厉,漫天的白色显得夜色苍白得可怕。周围广阔而茫茫,人迹罕至的地方,可以听到各种鸟叫,咕叽咕叽咕地在山谷中回荡。偶尔,还夹杂着一些野兽的吼声,乍一听,让人毛骨悚然。
前面已经没有了路,皑皑的白雪中,看不到哪里是哪里。我每走一步,都仿若陷进一个窟窿,而后得用尽力气才能抽出自己的脚来。寒冷,饥饿,加上无边的恐惧笼罩着我,我一边喘气一边拼命往前走。前面没有路,但是后面有追兵。我无法不加快速度,尽管我已经好似感到喉咙出血一样,无法正常地呼吸,但是为了留住这条命,我还是不得不往前走。只要有一线希望活下来,我都要活下来。
我走过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深深地,我没有办法回去一个个抹平它们,所以我知道,他们要追上我,易如反掌。而那些脚印上,还有红红的血迹,显得诡异异常,仿若一张张脸孔,朝我露出讥笑的模样,又像无形的魔爪,朝我扑来。
我不顾一切地往前,往前,再往前。尽管我知道,要保住这条命的几率有多么低,但是我还是想要活下来。我才活了几岁?就这样子离开,我定是不愿意的。况且,我的心中,还一直想着一个人,我想,我一定得找到他,我一定得告诉他,我这些年,找他找得多么痛苦?为他杀了多少人?我为了他,甚至好多次几乎丧命。他,心中可曾明白?
我的手臂上中了一箭,我根本无法阻止血留下来,我甚至没有力气去拔那只箭。但是很奇怪的是,我竟然还有力气往前走,竟然还能走这么远?——
我知道那箭上抹了毒,因为我在那一刻开始时,就感到了周身的不自在,而且,我感到我有种晕眩的感觉,但是,这些都没有阻止我的脚步。后来,我听玄妖说,不管是人还是神,还是仙怪,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有求生的本能。就算有些人平时怎么痛苦,怎么念叨着自杀,但是在面对生死之时,都想要活下来。就像我以前看到有人跳河,周围围了很多人,他嚷嚷着要跳河,周围的人在不停地劝说。他一脸崩溃,一定要怎么怎么样,一定要跳河。最后周围的人实在劝不动了,有人说:“那你要跳就跳吧!~”这句话之后,有了两种情况,一种人绝望得真的跳了,一种人,看到周围的人慢慢走散后,最后也没事一样走回去了。
玄妖后来跟我说:“其实,那些人都是一时冲动,要么是受了刺激才想到死的。你不刺激他,反而没事,你要是刺激了他,他可能真的就放弃生命了。其实,没有人真的想死,不管他反而没那么多事。偏偏是,害死这些人的,是边上那些看似劝说,其实说说风凉话的那些人。”
玄妖说:“如果梦君愿意让我去管理那些事情,我一定会先取那些八卦者的命。真正留在世上没用,却总是到处造谣,害人害己的那些人。”
而后,她又转头问我:“幽冥,你有什么看法?”
我浅浅一笑:“生存是人的自由,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就算你有心想要这么做,人家也未必会任由你这么做。生杀予夺,对于我们来说,还是遥远的概念。”
玄妖鄙视地瞪了我一眼:“没志气,一副中庸派,谁都不得罪,结果却会把谁都得罪。”
我轻笑:“那就等着呗,看谁将来混得好。”
那一年,我16岁,正是我受命开始到处查看凡间妖间之事的那一年。我认识的第一个女性朋友。玄妖,清丽可人,明眸善睐,但是,却杀人不眨眼,手起刀落时,不见一滴血。等血涌出时,她已经消失在远处。她杀过的人,没有任何谁知道是她杀的。
(二)
我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我想,或许今夜,会是我无法逃避的这个夜。无论我能走多远,只要他们不肯放过我,我都难逃一劫。这满地的血,染红了满地的雪,红白之间,倒是像极了冥王房间里那张血红大幕,被风一吹,就会轻轻飘起来,绕着红色的梁柱,美丽妖娆,但是却也极其的可怕。我亲眼看到过,一个小妖穿过柱梁时,被活活地缠在了柱子上,最后窒息而死。
那一次,我看到冥王嘴角露出的淡淡笑意。那一笑,倾城倾国,那一笑,悠魅之极,而那一笑,却也让人周身汗毛竖起,一种阴冷直穿心底。
“幽冥,要看就进来看,别东张西望的。”冥王九幽轻喝一声,屏退左右,朝我的方向伸出手。他的手仿佛变成一条细细的线,开始往我穿过来。我转身一闪,右手的凤尾刀随之而出,慢慢地把他的细线绕在我的刀上,然后用力一扯,细线随之而断。我看着他一个踉跄,忍不住一阵大笑:“师兄,你到底是不如我啊!”
九幽轻轻一叹:“有啥办法呢,师傅到底还是偏爱自己的女儿啊!”
我笑了,道:“可是我爹却把王位给了你啊!我倒是觉得吃亏呢。”
九幽笑道:“我倒是一点都不稀罕这王位,很乏味啊!每天还要做很多功课,还不如师妹你来得自在。各个领域自由穿梭,想着一定很好玩吧?”
“好玩?哼!好玩得会连命都搭上。”我转身看着九幽,轻声道,“师兄,如若有一天,我有麻烦,你会不会舍得这个王位,而换我一命?~!”
“这个,自是当然?!这王位毕竟只是个位置,哪里有师妹你的性命重要?!”九幽俊秀的脸浮上淡淡的笑,仿若刹那间云散日出,让我的心中顿时明亮起来。
我从来都相信,他会这么做的,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如果我有危险,他一定会放弃一切地来救我。
面前皑皑的白雪,前面的路在哪里?我到底要怎么走,才能走出这一方狭隘?我无法回答,终于无可奈何地累到在地。实在,实在是再也走不下去了。
多远的路才能走到安全之地,没有人给我答案。我周身困乏地跪在雪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冥,你到底还是被玄妖说中了。就算你一直想着中庸之道,就算你一直想着谁都讨好,就算你不愿得罪任何人,但是,就是这样子,所有的人都会想杀你。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当所有人都把你当成朋友的时候,也就是所有人都把你当成敌人的时候。因为这个世上,你要认同一方人,必定会得罪另一方人,你是这世上的一份子,你就不可能避免的谁都不得罪。世界不小,但是其实也不大,今天你遇到的人,明天你遇到的人,很可能就是敌人。今天你的朋友,会变成你的敌人。如果两方都是你的朋友,那么,两方肯定也都是你的敌人。
玄妖说:“幽冥,你总有一天会死得很惨,而且还落得谁都不会去帮你为止。甚至可能是我,甚至可能你身边最疼你的人。”
我转头一笑:“玄妖,别诅咒我可以吗?我只是一个简单的人,我还是冥界公主,我为什么要得罪别人?我也没有理由需要加入什么组织,开罪什么人,我只想着逍遥自在,从今往后,做一个我自己想要做的人而已。”
玄妖哼哼一声,扭头走了。
那一晚,我突然觉得心底有一阵冷风刮过。我似乎有什么预感,但是我却想不出是什么,就在那一晚,心底里一直没有踏实的部分,开始变得更加空虚起来。
(三)
天渐渐地明了,山野辽阔,眼见处都是一片白色。只有的无法回头去看的地方,殷红一片。我不知道我昨晚走了多远,但是我知道,我昨晚一定血洒满地,手臂上的箭头被我轻轻一碰,又一阵血涌出来,我冷哼了一声,想要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从目极的地方来看,这里离冥王宫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不过我想,只要我走到道上,向人买一匹夜巡马,大概很快就可以去冥王宫了。想必师兄会保我一时。看来大概昨晚雪大,那些人还没有追上来,我努力一把,到了大道上,应该就安全了。
可是,就在我站起身,努力往前走了才两步,我就又摔倒在地,臂上的血又开始变得鲜红起来,随着冷风阵阵飘过,很快结成块状。而那只无法拔掉的箭,更是扯得我手臂很痛,痛得我几乎昏过去。我咬咬牙,看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天空一片晴朗,雪后的阳光让人心底流过一丝暖意。只是,眼前的冷酷让我无法顾及这周围的一切。对我而言,逃出这山,才是当务之急。
幽冥,你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如果你死在这里,师兄会不会知道?梦君会不会知道?玄妖会不会知道?我以前的那些算是朋友的人,会不会知道?
他们,是像玄妖说的那样,不再关注我的任何事,还是从此拒我于门外?还是,会把我当成敌人,对我下手?
我想起昨夜对我下手的人,那人身姿纤长,手快而疾,两手双镰刀准而利落,只是蒙着头,看不清楚样子。一般而言,使用双镰刀的,都是人界的高手。只是,我从未听说人界出了这样子一个高手。
还有我手臂上的这支箭,分明是在我和那个人动手的时候偷袭的。用如此下等手段,看来并非什么好人。那个蒙面之人,和那个放箭之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我下手?而且,为什么非得置我于死地?
我开始一阵心慌,想着玄妖的话,不免冷汗直起。我似乎终于明白玄妖的话里的真实,以前的放任,以前的不至于此,到这里,都成了血淋林的事实。
我突然想,我这十年来混迹江湖的时候,认识了多少人,和多少人成为朋友。那些人中,谁是谁的敌人,谁是谁的朋友?我发觉我混了这么多年,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随性的去交朋友,打心底里当她们是知己。而我却竟然连那些所谓的朋友的底子一点都不知道?!怪不得玄妖一直说,幽冥,你不要什么都告诉别人,什么都对别人推心置腹,你这样子,你会害死你自己的!你真的会害死你自己的!
而我,总是笑笑摸了一下她的头:“傻丫头,天底下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多的坏人啊?!”
玄妖生气地把一本书狠狠地砸在我身上,道:“你自己看看你老爹写的书,你如果再随心所欲,相信你投胎去了的老爹,会恨死你!”
我记得那本书,叫做《冥界记实录》,一本很经典的官场现形记,一本很传统的社会意义真实录,一本直达三界的人生哲学文,一本表述三界轮回因素的记事文
而我,看过之后,也只是把它当成一本书,依然我行我素。
从那之后,玄妖就不再找我,甚至看到我,就很生气地避开我。
小孩子脾气,我总是笑笑。
而现在,我猛然惊醒,我突然想起那本书里表述的,说人鬼神原本可以互通,只是后来,人界与鬼界的勾结,差点使得那些成仙的善良者落难,老天才不得已,关闭了神仙道之门,于是此后,仙凡之间,就有了很大的落差。而凡间的人,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
而后来的轮回,是按照功德录来的,只是人神鬼之间的这场战役之后,使得冥界和人界,出现了很多的不公平。当然,也不乏一些有志之士,想要重启神仙道,以此来管理三界。但是毕竟天高云远,神仙道一直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而这些与我这个冥界的公主,本身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因为冥界的王位也是要更替换人的。只是我这个人,好跋山涉水去旅行,也好打抱不平,好饮酒赋诗交友,看上去潇洒,却是得罪了不少人,才成为很多人眼中的不速之客。
还有一点,据说江湖传言:“谁能拿到幽冥公主,谁就可以让冥王九幽让位。”
这传言一出,此后我的人生,便到处是杀戮。我不杀伯仁,但是伯仁却死在我手上。
我的手上,自那开始,便沾满血腥。一路从西北杀到东南,一直到冥王宫边上。这是我一生最难释怀,也将是最难逃脱的厄运纠葛。
(四)
风骤起,片片雪花从树干上落下来,落在我的衣襟上,寒冷至极。我突然想起某个深夜,九幽在我边上淡淡地说:“幽冥,如果有一天我落难,你会不会舍弃一切来救我?!”
我当时毫不犹豫地说:“师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我的感情,是什么都换不来的,如果你落难,我肯定舍弃一切,也要救你。”
九幽凝眸看着我,道:“幽冥,你还小,还真是很小,很幼稚。”说着,伸手去摸了摸我的头,我下意识一阵不安,但是很快坦然了。
我最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但是除了父亲和九幽。在这些年的时光里,九幽更像是父亲那般重要。父亲死后,去往生界后转入轮回道,把我交给九幽照顾,这个年长于我的师兄,更是承担了父亲的角色,在我不安和痛苦中给了我无限的宽慰。他是兄长,更像是父亲。这些年,我看似潇洒看似开心自由,但是我的内心,却苍白得很。九幽虽是可以交托,但是毕竟又不是父亲不是兄长,而我,自从那一夜看到他房间里那张红幕,那死在红幕白柱里的那个小妖之后,我日日夜夜会想起那个小妖痛苦挣扎的死状,我一看到九幽,我就想起这样子的场面,从那以后,每每我有心事,我再也无法向九幽吐露出来。他是待我百般的好,但是这好,常常让我觉得不安和恐惧。虽说那一天,我手中的凤尾刀能够割破他的金丝细线,但是,从那以后,我对他的感激,却变成了一种无奈的逃避。
我开始浪荡江湖,开始游山玩水,开始访亲走友。那些年,我认识了玄妖,更是认识了梦君。玄妖那时还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但是很有个性,从来不会顾及什么长幼,什么芥蒂,一见到我,就抱着我,说:“我喜欢这个姐姐!”
我笑着看着她,想着自己小时候,却没有这样子的胆量和爽利。自小失去母亲的我,在冥界这样子阴阳不协调的地方,很少直接表露我的心思,但是那时的我,对九幽却总是推心置腹,一直到父亲走后,我看到那个小妖的那一天。
玄妖的样子,像极了我那天看到的小妖,所以我内心里对她无限的怜爱和同情。在妖界这样子的地方,比起冥界,更加难以生存,所以我总觉得,我责无旁贷地应该照顾她。在那一天,我看到了她身边的梦君,一个看上去有点柔弱的男子,脸色总是带着苍白,好似很困顿的样子,看着玄妖的眼神,无奈又怜惜,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九幽看我的眼神,我的心在那一刻,猛地哐当一声,好似什么落地,心里似乎少了什么似的。我有些落寞,有些不知所措地慌乱离开。
那天开始,我除了和玄妖保持联系,我再也不找谁,我一个人到处流浪,脚步遍布了冥界和妖界的很多角落。自那以后,江湖上多了一个名号:“幽冥公主,阴冷孤傲,却又古道乐肠,豪气时清风明月,静默时黯然销魂,愤怒时寒光冷厉,悄然间手到头落。”
那时,慢慢长大的玄妖就一再告诫我,让我回幽冥宫,别再放任自己了。她说:“你看到他杀妖,那么,你自己也杀过人,你为什么就不想想这有什么不同?你为什么宁可当外面那些人是朋友,合得来,却对一直照顾自己的人不放心?!”
我哑然失笑,是啊,这些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害怕什么,逃避什么?
我记得那天,我和九幽一起出游,那天,我看到玄妖和梦君在一起聊天聊得很开心。我本想上去打个招呼,可是我看到了九幽眼里的寒光。他的手慢慢地抬起,手中的金丝细线就要往前扑去。
“不要!”我抓着他的手,“师兄,不要!”
九幽凝眸看着我:“幽冥,她是妖,她是妖,我们不杀他们,总有一天,她们会杀我们的。”
“但是梦君不是!”我轻轻地道,“梦君都可以和她做朋友,为什么我不可以?!”
“梦君是一个幻影,你知道吗?他只能存在她的梦中,而无法保护她的!你明白吗,她是一个妖,而且是一个孤独的妖,她的命运注定悲剧。他们俩是无法在一起的。”九幽看着我,目光里隐隐作痛的光芒,让我也心中显得很是难过。
“师兄,这样子,我们更不能杀她,我们应该保护她,她是善良的妖。”我轻声对九幽道,“师兄,算我求你,就当是做点好事,救救她吧!”
九幽凝眸看着我,目光里无奈却又肯定:“好吧,那就带回冥界去吧!一只玄妖而已,只不过是不成形的一只小妖,不成大患。”
我想起那天我看到梦君的表情,似乎终于释然,微微朝我笑了笑,摸摸玄妖的头,轻轻飘远了。
玄妖远远地朝我跑来:“姐姐!”那眼神,充满着欢喜,钻进我的怀里,不停地蹭着我。
(五)
许久没有回冥界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寻我应该去的落脚地,但是我后来发觉,冥王宫才是我真正的家。一别数年,我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想它,想他,想她。
而却是在这条路上,我遇到了伏击。我想起双镰刀,那是人界之刀,又称夺魂刀。相传,很久以前,植物都是有生命的,可以自由行走的。但是造物主怕万物太多,移动太广,造成秩序烦乱,所以给植物们界定了范围,只是一块狭小之地。但是在夜幕降临的子时,植物们可以借助山野乡村之灵气,形成属于自己的生命环形,修为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可以脱离凡胎,转成为妖,而从妖开始修行,到了一定的修为,又可以转成道,仙。相传远古时期,万物之灵,道,也就是现今称之的“稻”,是最有生命力的一种植物,凡人食之,可得体格强健,一日千里。但是这个稻,并不愿意被人偷食,所以在子夜之时,就会逃离平日之地,落根他乡。
有一年饥荒,凡人再无食物可吃,又想肚子不饿,所以祈求神灵帮助。神灵赐予双镰刀,只要每一年割稻一次,来年再种,既不害死稻,又不害死人,以此交替,得以保全万物,使得生命自然轮回。但是由于双镰刀乃神灵之物,仙气太足,以至于很多稻死之与此。因而,双镰刀又被称之于夺魂刀。后人之后怕稻难以再续,所以才把双镰刀一分为二,以单镰刀割稻,因而才有了这千千万万年的历史轮回。
但是如今,有人竟然用双镰刀对我下手,看来,是不但要取我的命,还要取我的魂。一旦我三魂都被夺去,被他控制,那么,我不但失去肉身,还会永远被其控制,成为他们掌控的一个筹码,以后的生活,不能只说身不由己,而是千灾万难了。
我突然又想起我和九幽说的一些话:“这王位毕竟只是个位置,哪里有师妹你的性命重要?!”“师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我的感情,是什么都换不来的,如果你落难,我肯定舍弃一切,也要救你。”
这些话,言犹在耳,只是,那时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从此,这命运便成为一场厄运,到哪里都是想要对付你的人。这双镰刀的出现,更是令我汗颜。虽说我的凤尾刀也不差,但是在他面前,却是落于下风。
师兄,我现在无法抽身,我多么希望你能来救我!师兄,我们可以彼此收回我们当年的话吗?
一阵疾风从远处而来,我顿时一阵警醒,一种肃杀之气,仿佛卷着尘嚣,刮着风一样,从我身后扑来。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跃上一个枝头,冷声道:“来者是谁,报上名来。”
“想不到,命还真是长!”浑厚之声带着一阵冷笑,从蒙着的口中吐出,在风中倒是有些凄切。我突觉得声音有几分熟悉,却是听不出是谁。
那双眼神,寒而冷,呼吸似乎有些急促,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我突的明白,这人武功是高,但是轻功不行,想必是个内在的练家子,内力厚重才得以赶上我。如果不是我臂上中了毒箭,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想不到是你!”我哼哼一笑,“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还要上来送死!八成是活腻了,是吧?!哼!”我顿生一计,冷笑道,“你就算凭着双镰刀的仙气,以你的修为,到我,还是差那么一截,不想死的,还是尽快走开!”
男人微微一愣,猛地扯下了面罩:“早就知道你记忆力好,这东西倒是真没必要!幽冥,你想必也知道你的价值,我难能不想啊!”
我看到他的面孔,顿时倒吸了一口气:“二师兄?!你到现在还不肯放弃?”
二师兄,被我爹赶出冥界的二师兄!当年就是死死盯着我爹的王位,野心太大,使得周边的人忌惮,所以才逐出师门,逐出冥界,想必这些年,一定在哪里苦练,至今才使得这么好的双镰刀。
“幽冥,我本不想杀你,但是,在你身上的诱惑力太大了。”二师兄承意道。
我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想,谁会对我这些熟悉,知道我的要害在哪里?既然是二师兄,想必也就明白了。当年,二师兄在我心里,可是个大英雄,能力强,有野心又如何?只是,二师兄如今用这种手段,倒是难以服众啊!”
承意冷笑:“知道你幽冥口齿伶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把人逼得没有退路。我今天不和你饶舌,不如我们手上见高低吧!”
我轻声叹气:“二师兄也算是个绝顶高手,我自知现在必定不如。二师兄那么想要得到冥王之位,不如去找大师兄比个高低。师妹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家父已经离世,冥王宫的事情,已经不在师妹范围之内了。”
承意一笑:“谁不知道,大师兄对你怜爱有加,只要控制住师妹你,大师兄那边,想必不在话下。”
我微微一愣,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眼前闪过一阵亮光,一个影子冒了出来,挡在我和承意之间,我仔细一看,竟然是梦君。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这样的山野,这样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个鬼影子。
“谁,是谁?!”承意冷声道。
梦君没有说话,只是朝我点点头,示意我赶紧逃走。我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提起自己能够控制的内气,然后一点自己的惠阳穴,在树枝头一个弹跳,等承意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是在数丈之外。
(六)
烟尘如在汉阳里,风波不动春枝头。几番风情,如梦初醒间,视那人世匆忙,片刻中顿知生死黯然。我总想着这些年的路,流浪再美,风景过去处,虽也曾痴然陶醉,到最后,却还是发现,只有故土,最值得怀念。那一路的彼岸花开满,红艳艳地一直往前铺,风里已经没有叶子的它们,倒是开得灿烂。也许,也只有这黄泉之路,才是人世间最美的路。
一生走尽,回首茫茫,突然间才明白,生死之处,万事枉然。也只有这冥王宫,才种的起着一路的灿烂,不管万世如此更替,这里,总是温暖秋风,总是美如画图,**到极致。
这条路,已经属于冥王宫范围,我一踏上这路,我想我已是安全。多年不见,思念顿浓,如今重见,万般感触燃及心底,一页页心事,从心底燃烧起来。微微的痛,微微的笑,微微的渗入心肺,周身一阵淋漓浸透。到底,我是喜欢这里的,我是无比的思念着这里的。
不远处有个人影,甚是熟悉。脚步清逸,如莲波微动。我轻扯一下嘴角,用尽力气道:“玄妖!”仿如多年前那个可爱的少女,一路奔着朝我跑来,抱住我:“我喜欢这个姐姐!”
而今的她,美得让我都觉得刺眼。仿佛人世间万般的荣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那种美,就像以前九幽说的:“幽冥,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间的路上,你最美,美得仿如可以随时祀人命,但是人家还会心甘情愿,五体投地地任你摆布一样。”
那时的我,轻轻一笑,我似乎也觉得,万丈光芒赋予我身,耀然不可目触。
想到这些,我嘴角轻扯,身子一软,一下子倒在地上。终于,到了我要到达的地方,一直支撑着的那口气,呼了出来,我昏了过去。
苏醒间闻得满房子的药味,想必这几日,有人照料我,用了不少的药。我突的想起以前认识一个人,她曾问我:“妖啊,鬼啊,或者介于之间的,也是需要用药的吗?”
我呵呵一笑:“你以为,世上真的有不死之身的啊?凡是万物,都有其生死轮回,不然,你以为这世上的东西,岂不是腻得让人讨厌?如果没有死,活着还有意义吗?正因为有死,所以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体,才会努力去追求生存的意义,才会尊重生命,才有了竞争,当然也有了厮杀。杀的意义,是为了迫使你强大,万物之源,是遵循人者天创,天者人创,互为相关,互为监督,互为协调。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永远地驾驭他人之上,否则岂不是独霸天下,养尊处优之后,视生命如草芥,这岂是生存之意?”
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些话,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以为,说出事实,会比任何东西都值得人去尊重,但是我却不知道,事实是一件让很多不愿接受的事情,有些人就会以此来利用你,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前的女子,美丽妖娆,眉目间眼波流转,眉心的梨花钿红得让人窒息,青丝微垂,淡笑间仿如风云袅袅,身姿如柳,纤细得好似可以盈盈一握,轻轻一揽,仿佛可以闻得那身上清香,一瞬间让人如痴如醉。
“姐姐,你回来了!”她淡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无法避开她那双美目,只是尴尬一笑:“是,回来了。”
“姐姐好似沧桑了许多。”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会顾忌别人什么感受,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我一直不想面对的事实。她还是她,只不过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带着点俏趣的少女,而今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如鲜花一般的鲜艳,如烟柳一样的婀娜。
我微微怔忡,这样的她,好似当年的我。只是我的青春已经远去,而她,正值风华岁月,妙龄葱翠。这样子的对比,我的内心,一阵剧痛。
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什么,这什么,让我十分的不快,十分的不安。,我突然很想抓起我边上的杯子,朝她扔去,但是微微一怔间,我又迟疑了。
我傻傻问道:“玄妖,我师兄呢?!”
“相公他,正在前殿,等着你醒过来。”玄妖轻轻地用手探我的头,“姐姐似乎退烧了。”
我刚想说什么,猛然间一阵昏眩。相公?相公!相公?!师兄他,和玄妖已经?——他们已经?!——
我猛地一阵胸痛,我有些慌乱道:“玄妖你说的,相公?你和我师兄?你们?——”
玄妖点点头,用手握住我的手,轻声道:“相公以为,姐姐会不再回来,他说他等得太久了,所以,我们,相公说,姐姐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忍不住一阵怒气:“玄妖,亏我当年救了你,你竟然瞒着我,和我师兄,你们——”
玄妖轻轻一笑:“姐姐,你救了玄妖,这和我跟相公成亲,是两码事。姐姐你不知道,青春,是最耗不起的吗?爱情,也是最经不起时间考验的吗?何况,姐姐之前,从来没有向相公说明,你要他等,况且,他等了你这么多年。姐姐,你不知道,你从来没有给过他承诺,你又怎么希望他永远等你?!”
我坐在那里,好半天不知道要说啥。我以为,我当年的那句话,我当年问他的那句话,以及我当年和他说的那句话,就是我们之间的互相承诺。只不过,当时的我,还算年少,面对这些事情,无法给予自己一个肯定。而今,岁月蹉跎,他已经娶妻,只是,那个妻子,不是我。多少时光倒流处,只剩泪水叹空幽。终是缘分浅,终是命难握,终是人生梦,终是江湖愁。一朝春尽,花落人亡,多少的期许,在时间的荒野里,成为一盏孤独的灯,最后暗自老去。
(七)
春日的料峭如期而来,我回到了我的幽冥宫,以前的奴婢丫鬟都已经换人。而现今的幽冥宫,也已经有了新的公主,也就是现在的冥王妃。玄妖真的是越长越像我,像以前的那个我。而现今的我,越来越像一个老妪。多年的流浪,多年的风餐露宿,多年的漂泊,多年的江湖追杀,我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颜色。幽冥宫都换了人,更加没有人认得我。只是我,一腔热血里,还有半点的余温,告诉我自己,我曾经是这里的主人。只不过花落岁匆,人事更替地让我措手不及。
我见到了九幽,在我原先种的那棵桃树下发呆,身影略显孤寂。我记得那时我尚小,在父亲的怀抱里挣开来,跑到墙角,从园丁手里抓了一株桃苗,种在了这墙角。我曾经笑着说:“爹,将来我长大了。你一定要把我许给懂得照顾这花的男子哦!”
我爹一瞪眼:“一个小丫头片子,脑海里还尽是这些。”
我轻轻一嘟嘴道:“老爹,七情六欲可是人之常情哦!除非你把里面的三魂九魄换掉吧,就算换掉,哎呀,什么生命可能没有这想法?!”
那时的我,引得我边上的丫鬟奴子们一阵爆笑。而今细想,当时的我,确真的傻的可笑,甚至可悲。从小没有母亲的我,忙于政事的父亲又不能经常在我身边,接受这些概念,自然是比其他人要早。虽说早,其实还真是不懂。多少,我此后对于这些的抗拒,是受了年少时的影响的。
此时的我,看到九幽站在桃花树下的样子,落寞而清淡。我想起他一直像园丁一样,照顾着这一株我亲手种下的桃花,内心里倒是一阵感慨。
眼下这花,倒是出了几朵,有些还正含苞欲放,风中微微颤栗。早春毕竟是冷的,我想如果他还没有成婚,而今的我,应该做的,是为他披上一件袍子。我正想着,突的看到角落里一个影子缓缓而出,手中的明黄袍子,让我一阵炫眼。玄妖款款上前,慢慢地为他披上了那件袍子,轻声道:“相公,别着凉了!”
我听到九幽道:“没事,就看看,等一下就回去。”
“相公,你不去看看她吗?姐姐她,到底是相公的师妹——”
九幽黯淡,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是不去见她了。我们的缘分已经断了,我已经有了你,这世上,只有一个幽冥公主,只有一个,而且,她在外面惹下了这么多的杀戮,而我当年又说过那句话,想必,她真的是个大麻烦,有人若是拿她来要挟我,我还真有点棘手,在外人面前,到底是师兄妹,而我也得守承诺。妖,不如,你明日,给她一杯酒吧。她肆酒如命,不如,就让她死在酒里吧,这样子,咱们以后就轻松了很多。”
玄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那,我下去了。”
九幽轻轻一挥手,看着眼前的桃花发怔。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在感慨什么,而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慢慢地移开步子,从我的另一个方向的门出去了。
我终于觉得疲惫了,我终于证实了心中的疑惑。从我流落江湖起,从我第一次遭到追杀,我就知道,我和九幽,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想起这些年的经历,我的存在,似乎一直是九幽的心病。曾经的关心,曾经的承诺,曾经的依依不舍和互相照顾,才是今天的苦果。而酿成这苦果的人,是宿命,也是缘分的差漏。
父亲死后,我再也没有靠山,师兄是唯一的可以保护我的人。而我,却不知道珍惜,要了他的一句承诺就浪迹天涯。终究是年少不更事,不懂里面的厉害之处,至那时起,命运对我,早已倒戈相向。在那时起,我就已经失去了唯一的靠山。而我,还不知所谓的到处告诉别人我是谁,到处跟人说我的一番人事道理。现在一想,我真的是可笑得可怕。
我默默地转身,轻轻移动脚步,往前走去。终究,幽冥宫也好,冥王宫也好,都已经不再是我的安身之处。如今江湖已远,岁月也已萧然,我已经老去,世上的纷纷扰扰,不再是我执着的念头。那些年一定要活下来的理由,现在也变得云淡风轻。我突然一笑,多少少年事,赋予扬花中。或许,我应该放下了执着,回到梦开始的地方,重新来过。我突然想起那时的玄妖,坐在一棵杨柳树下,和梦君聊天,聊得嘻嘻哈哈。
我似乎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感慨。从今之后,人事互换。或许,那个在杨柳树下笑得嘻嘻哈哈的人是我,在冥王宫里笑意浅浅的人,是她。
而梦君,终究只是一个有着幻影的可怜人儿。或许这些年,他也老了吧?或许,有些沧桑的我,和有些沧桑的他,在杨柳树下的聊天,多半是一边笑一边泪的吧。
生死如梦,梦如人生。只不过很多事,刹那一芳华,刹那生死间。恩怨两消,风雨皆醉,多少痴情中,多少梦曾碎。粲然一笑,声泪俱下。
我手中的凤尾刀轻轻一扬,身影一纵,幽冥宫已在我身后,飘渺在云影间,里面或许刀光剑影,或许觥筹交错,或许甜蜜安然,但是,都已经与我无关。此后,我在江湖上,已经是一个无名小卒,或是走街小贩,或是闺中少妇,或是飘离歌女,都已经不知数。这已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