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饭馆的墙壁上,挂着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的蓑衣和斗笠,在这里,斗笠和蓑衣不再是下雨时候的用具,而只是一种装饰品。墙面被店家弄得有几分诗意,斗笠和蓑衣并排着,几棵仿真稻穗连在其中,有着浓浓的乡土味道。这些年,城市发展迅速,很多边上的土地也盖成了新楼,随着乡野的减少,乡土情怀反而越来越浓,这家店的装饰,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观看和拍照,店家生意也是不错,除了怀念,更多的是对城市生活的热爱和田园生活的向往。但二者,往往不能同享,所以,只能在这些装饰品面前唏嘘、感叹。
很多和我一样的八零后,童年的记忆都是和田园和花草果木有关,自然,蓑衣和斗笠也是其中的一部分。犹记得小时候下雨,村里人都会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去田野查看自家种的农作物。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真正的田园生活有诗意的浪漫,也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涩。农民真的是看老天爷吃饭。收成好不好,看的是天气,而与辛不辛苦无关。下大雨的时光,在当年,斗笠和蓑衣是必不可少的遮雨工具。无论多大的雨,都要去田里看看水会不会太满,庄稼会不会被淹。“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青箬笠将风里戴,短蓑衣向雨中披。”雨中迷蒙的背影,是记忆里抹不去的风景。
小时候看过父亲编斗笠,织蓑衣。斗笠用竹篾、箭竹叶为原料,编织而成。有些时候也会用粽叶。我看着父亲把竹子削成一条条细细长长的竹篾,绕着藤片一圈一圈地围起来。小时候没耐心一直看,只知道那是一件漫长而细致的活。蓑衣用的是棕榈丝慢慢织就的,棕榈丝防雨又轻便,而且不易腐烂,放多久都没问题。农村人一般都会一点手工活,市场离得远,买东西又要花钱,这些材料山上都有,所以家里用的斗笠和蓑衣,很多家庭都是自家人做起来的,都说这些算不得手巧。但是我们这些孩子,看着他们手中成型的各种器具,总会油然而生一种敬意。这种敬意,仿佛就是一种光芒,让我们被长辈的勤劳能干折服,在心中时刻闪烁着。多年之后,每每想起,还是无法平静。长大后的我们,仿佛背离了养育我们成长的这片土地,别说手工活,种田种地都已经不会了。偶尔路经乡野,总会一阵恍惚。
记忆里美好的时光,就是那宁静的夏夜,在皎洁的月光下,几个大人坐在一起,一边编织着手里的东西,一边给围在边上的孩子们讲笑话,讲故事。晚风徐徐地从远处的山溪上吹来,月光似乎特别明亮,大人的手灵巧地在竹篾间穿梭。萤火虫轻轻飞过的草地,青蛙和蟋蟀的叫声响成一片。夜不漫长,时间似村前的溪水,缓缓往前。大自然给予我们的芬芳,是漫过心田的安然和恬淡。“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天气渐凉,远方的游子可以回故土了。每念到这句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乡野那辽阔的天地——月光以及月光下的我们、山林的风声、不停歇的蟋蟀叫声,还有那些下雨的时光、雨雾中迷蒙的斗笠和蓑衣。
外公九十多岁身体一直硬朗,有一年冬天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在火堆里用锡壶闷了一壶酒,一边闷的时候一边用烧火棍吹着火堆,木炭里的火吱吱地燃着。外公问我:“这么大了也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将来外公走了,给你留些什么东西才好?”
我摇摇头,表示不用,后来又一想,道:“把墙上的斗笠、蓑衣,和这烧火棍给我吧!”
外公哈哈一笑:“你们都住到城里了,这些东西有啥子用?”
我也一笑:“就是有些喜欢。”
外公摸摸我的头,笑笑道:“傻孩子,就是一些破东西和一根竹棍,你看上面,都烧出痕迹了。”外公把烧火棍递到我面前,前面那一节都烧黑了。
烧火棍其实就是竹子砍了一段,把里面的竹节打通做成的。小时候农村还没有鼓风机,土灶烧火需要用烧火棍来吹。我接过来拿在手里,笑笑说:“等过了几年,就是古董了。”
外公笑了,眼里浮起一些泪光,说:“农村人也就这些东西了,你喜欢就好。”
是的,喜欢,怎么不喜欢呢?这些刻在记忆里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喜欢?
只是外公走的那年,我还在外地读书,家里人怕我伤心就没有及时告诉我,我不知道外公还记不记得要把斗笠、蓑衣和烧火棍给我,也从未听家人提起。我想或许外公是忘了,也或许外公记得,只是觉得那些不值钱,不值得给我。可是他哪里知道,每当我出门在外,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心中总会涌起一种酸涩。我要的只是一种念想,一种对于童年、对于家乡的念想。这些东西,都曾经流淌过我的生命,并把记忆在我内心安营扎寨,是金钱无法衡量的。我也遗憾学生时代的我无法左右自己的行踪,不能多陪陪他,听听他谆谆的教诲。
多年之后的我已经释怀,看着饭馆墙壁上的斗笠、蓑衣还有麦穗,当这些东西都成为装饰品之后,我发现农村越来越远,而思乡之情,也成为一种情怀,在城市的角落蔓延。会遗忘,也会想起,但更多的,是在生活的跌宕起伏里慢慢平息。随着社会的日新月异,越来越便利的交通让我们随时都可以回老家看看,物质的富足给予了我们更广阔的天地。但我知道,走得再远,总有一个故乡,在内心深处浅吟低唱,温柔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