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里的黄豆整棵都被拔了,放在席子上晒干的时候,我就知道,秋天来了。我们几个孩子,穿着鞋底干净的鞋子,在黄豆秧子上踩来踩去,看着阳光下的豆荚一个个裂开,金黄的豆子从里面跑出来,在席子上打滚的时候,我们就高兴得蹦起来。初秋,阳光还是火热的,刚下地回来的母亲脸上还是红红的,那是被太阳晒过的痕迹,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戴着的斗笠微微有些倾斜,看着我们开心的样子,她脸上浮起了笑容,古铜色的皮肤在洁白的牙齿映衬下,显得有些黑。她笑着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席子上的豆粒,目光有些发亮。母亲以前是漂亮的,有些圆的鹅蛋脸,眉目清朗,脸上总挂着一丝微笑,皮肤不算白,但看着也是舒服的。这些年既要照顾我们,又要上山下地,眉梢之间才渐渐地有了一丝疲惫之感。
父亲在城里工作的时光,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母亲一个人掌持的。我很少看到她有自己闲暇的时候,忙完稻田里的放水,去番薯地里翻一下番薯茎条,又去除一下芋头边上的草。家里那时还养着一头猪和一些鸡鸭,忙好田里的事情,母亲还得上山摘些猪草,顺道采几片粽叶。到了傍晚,剩菜剩饭喂了鸡鸭,母亲又得煮一些猪食,然后提着装满猪食的桶子到有些远的老房子那边的猪圈喂猪。再晚些,母亲会把刚摘回来的粽叶用水煮一下,有些拿来当晚包了粽子,有些第二天晒干之后托别人拿到镇上卖。母亲有时候还会采一些藤条回来,在月下或灯下编几个藤筐。母亲的手是灵巧的,但也是粗糙的,那些藤筐看上去紧密又结实,那些粽子闻起来清香吃起来好吃,但我知道母亲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越来越多。
到了秋稻成熟的日子,父亲才会从城里回来。村里人大家一起互相帮忙,及时把水稻收了。我记得那时小小的我们也跟在大人边上,拿着镰刀,握着几棵稻杆,学着大人的样子割着。割好的稻子被一捆一捆地放在边上,等全部割好之后,父母一边踩着打稻机,一边拿着我们递过去的稻子,放在打稻机上翻转,打稻机咕咕地响着,我们就看到一粒粒稻谷从稻杆上脱落下来,父母手里只剩下了稻草杆。这些稻草杆晒干之后叠起来,就成为我们孩子钻来钻去、玩得不亦乐乎的草垛。
秋天是成熟和收获的季节。板栗此时已经成熟,那又高又大的板栗树和长满刺刺的板栗壳,是我们童年又爱又恨的东西。板栗树高不好摘,父母会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对着树上的板栗一顿猛敲,地上就掉满了板栗。板栗外面有一层刺壳,扎到手会很痛,所以我们总是用石头压着外面的壳,小心翼翼地把板栗取出来。成熟的板栗不用煮也可以吃,把板栗果外面的一层剥掉,莹白的板栗果咬一口,甘香的味道顿时盈满口腔。
大山里有很多值得你去追忆的东西。比如那挂满藤条的野猕猴桃,我们那时叫做藤梨,小小的个儿圆圆的,外表和现在的猕猴桃一样,成熟的时候一捏皮就破了,咬一口甜中带酸。有时候跟在母亲后面,她说记得往年摘过的几棵藤梨树在哪里,一边走一边让我们紧跟上。山路有些崎岖,路边上长满了杂草,母亲一跃而上,一边用柴刀砍掉路边的杂草和小树,一边伸手牵着我们上去。母亲熟悉山路,往往我们一上山,就能摘得满满一筐。藤梨的营养价值挺高,我们吃过一些,剩下的留着泡酒或是送人。沿路的时候我们会摘一些毛楂,它就是现在山楂的缩小版,小小的个儿红红的外表,味道比山楂要甜,毛楂树比较小,枝条上有刺,春天的时候开的是小小的白花,很好看。偶尔还能遇到八月瓜和乌饭子,八月瓜的样子我有点记不清了,但是乌饭子黑黑的和蓝莓很像,味儿微酸,当零嘴儿挺不错。记忆里还有一种不知道名字的山果,也是长在藤上的,一颗颗像是小葡萄似的长成一串儿,颜色有红有黑,多汁微甜,很好吃。母亲往往扯下一串直接递过来,用力过猛的手上都会被这种果子染成红色。母亲笑着说,摘山果是她童年也是这时最好的时光。阳光照在她脸上,细小的皱纹也映在了我们年少的心中。
秋天的记忆像是流水,缓缓流过我的脑海,很长很长,仿佛割不断说不尽似的。有些往事离现在越来越远,但是总能唤起我对于童年的怀念,对于往事的依恋。生活安宁的今天,是很多往日重叠的唏嘘和微笑,所以,总有某一个日子,想把故事一遍一遍重新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