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还在世的时候,我们的中秋节一般都是回老家过的。那时,父母会买上一些月饼,一两只鸡鸭,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带上我们,一起去外婆外公家。我记得那时的月饼有广式和苏式的,一般都是纸筒包起来的,有果仁、火腿、松子之类的,口味没有现在的多,但是在当时也是挺不错的了。
外婆的家在半山腰,那时山里除了拖拉机和三卡(类似于现在的三轮车)还没有别的交通工具,有时候,我们一群人一起坐着拖拉机,一路上说说笑笑地绕过一个又一个转弯,拖拉机的“托托”声仿佛是一个美妙的音乐,带着我们一起往前开。山路的左边是溪流,山路的右边是一座座高山。一群人在青山绿水之间说着一些不着调的小事,互相祝福着,说着时间真快,往年的中秋怎么过的之类的话,很快就到了山脚。我们沿着溪流边的石子小路往上走,跟沿着的人家打着招呼,不知不觉就到了外婆家。
外婆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和气女人,看到我们笑着招呼我们过去。外公和父母说“怎么又破费了”“来就好,不要乱买东西”“家里的庄稼怎么样”等等,然后又让外婆去打一壶酒,要和父亲好好喝一杯。几个人坐下来,指着天气说山里的一些事情,往年这个时候,会不会有台风或者山雨,什么时候要割稻,什么时候又要播种,到时候会找谁一起帮忙。说着说着,笑着笑着,眉角散开又皱起,皱起又散开。
外婆打好酒回来,看到我们几个孩子在门口的小坑里玩水,就笑着跟我们说:“如今门口栗子树上的栗子已经成熟了,你们和我一起打几个下来,晚上宰了只鸡,给你们炖着吃,可好?”我们雀跃着点头,一下子跑到大门口的那颗大栗子树旁。那时侯觉得,那棵栗子树好高啊,我们仰着头看它的时候,觉得它快要长到跟天一样的距离了。密密的枝叶散开,挡住了整片天空,阳光从中间细细碎碎落下来,一颗颗长着毛刺的栗子球在枝叶间晃动着。我们眨巴着眼睛看着,嘴角的口水就滑了下来。
栗子树旁边是一个茅草房,养着一些鸡鸭。栗子树的前面是一个山涧,对面的一片竹林,密密丛丛的山竹一字排开,风从远处吹来,外婆站在不远处的房子边上,在那里找到了一根大竹竿。风吹过她的发丝,嘴角的笑意浅浅的,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眉目之间清晰又模糊,远远地,仿佛还有着一丝秋天暖暖的芳香。她让我们站得远一点,然后拿起竹竿打着栗子树上的栗子,看着一个毛刺球从树上掉了下来,我们叫着“一个”“又一个”,外婆累着歇一会的时候,我们就跑过去,把一个一个栗子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栗子外面的刺壳很尖很硬,所以要小心地把它们剥开,里面的栗子此时还有一层壳,我们把微微有些棕色的栗子放到外婆的围裙里,然后继续嘻嘻哈哈地跑去捡——
打好栗子,外婆找来一把小刀,在每个小栗子上划上一个口子,然后放到锅里煮一下。一边和母亲说着山里的蜜桔快要成熟了,孩子没有别的零嘴,不如去摘几个酸桔子吃。母亲笑着点头,领着我们几个人往屋后的小路走。屋后,是一片桔林,密密麻麻的桔子坠满了枝头。母亲笑着说:“这桔子现在还不够甜,我们可以摘掉一些,这样子剩下的会长得更大,你们要是喜欢吃就吃一些,但是不要乱摘,我来。”我们默默地点头,看着母亲的手从这个枝头到另外一个枝头,手里就多了一两个青中带黄的桔子,母亲递给我们。我们剥开桔子,闻到酸酸的桔子味道,口水又上来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外婆已经剥好板栗了。生板栗的味道也不错,我们一连吃了好多个。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的事情,但是当时却觉得非常有趣,而且印象深刻,我们的孩提时代,远远没有现在的物质丰富,吃的东西也没有现在孩子那样的琳琅满目,所以这样子的日子,是弥足珍贵的。
晚上,吃上了小鸡炖板栗,满屋子的香味,咬着月饼,齿颊间都能感到一种甜蜜。
吃好饭,我们搬来小凳子,坐到栗子树边上,仰起头看天空。中秋月圆,是月亮最美的时刻。大人们像往年一样,又说着一些嫦娥奔月,和玉兔捣药的故事,这些故事尽管听过,但每一次听,心情都是不同的。月亮出来了,圆圆的大大的,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它慢慢地上升,散着淡淡的光。月光下,山里显得特别的宁静,不知名的虫叫声远远传来。山风轻轻吹着,竹林里枝叶簌簌碰撞的声音,山下的房子里微弱的灯光仿佛萤火虫似的,一切,宁静而美好。
很多年之后,山里的人搬得搬,去得去,这样子的夜晚,我再也没有经历过。但是偶尔想起,一些记忆清晰又模糊地涌上来。于是,在每一个中秋月圆之时,总会记得要看一看月亮,想一想一些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