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

 （一）

这个夜晚颇不平静。妻子在床上睡得很熟，偶尔的鼾声显得平稳而有规律，只是云生却一直心神不安，刚才的一个短信让他更为焦躁。也许，在今天之前，如果收到这样的短信，内心可能还有些激动，毕竟，那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云生而言，真是一个不小的意外，绝对是意外之外的意外。像他这种算不上英俊，又没有多少余钱的人而言，绝对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只不过，这好事，的确不算是太好的好事。刚才那条短信，云生一收到就删了，和妻子一夜缠绵之后，他才知道，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归于这个和自己过了好些年的人的。

“你出来吗，不出来我就真动干戈了！”一条短信又一声“嘀咕”到了他的手机上，云生连忙拿起手机，点了“删除”两字。

一旁的妻子翻了个身，问道：“谁啊，这么晚了？”

云生尴尬一笑，道：“没事，是老板，让我明个儿早点去。你好好睡！”

妻子又翻转过去，迷迷糊糊地回应。

云生看着熟睡的妻子，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看到妻子那慵懒而淡定的睡姿，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地道：“淼啊，我是真心错了，你要是知道了，可别怪我啊！”

妻子迷迷糊糊地答道：“怪你，能怪你什么啊？”接着又睡过去了，鼾声依然平稳。

云生的嘴角咧出一抹淡笑，那笑里，有着很多的无奈，很多的绝望，很多的不安和恐慌，最后变成一丝凌厉，像是刚从僵硬的笑容里抽出一把隐形的刀，刚开始欣赏刀的样子，接着开始理会刀的作用，最后想起了杀人的动机。

手机又“嘀咕”一声，几行字出现在屏幕上：“刘云生，你再不出来，我就把照片发给你妻子，就把这些发给你孩子，传到你们公司网上，看你怎么立足！”

云生盯着屏幕上的字，手一下子握紧，牙齿都开始打颤，嘴里道：“婊子就是婊子，果然厉害，做了事情还想敲诈，你当我刘云生是吃素的啊？我就算不是什么人物，但拿你这么一个婊子，难道还能有什么障碍？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省得你整天没事找老子的茬。”刘云生慢慢地从被窝里爬起，拿着手机发了条短信过去，“这就出来，你等等！”

手机又是“嘀咕”一声：“行，那我等你！”语气好似弱了些，倒觉得像是很多意思，这简单几个字，让刘云生的心又是莫名的一阵咯噔。到底还是小姑娘吧，任性得很，只不过，自己可不是十几岁的小男生，会任由她胡闹。

回头，他又看了看熟睡的妻子，一种很复杂的心绪涌了上来。他慢慢地穿上鞋子，往门口走去，蹑手蹑脚地生怕惊醒了妻子。可是就快到门口的时候，“哐当”一声碰到了餐桌上的一个盘子，盘子落地，发出一阵巨响。

妻子一个惊起，忙问道：“怎么了，云生？”

刘云生尴尬一笑道：“没事，刚才老板又来了一个短信，说是有事让我出去一下，这不是不想弄醒你吗？没想到反而碰到了东西，还把你惊醒了。你好好睡，我去去就来。”

“哦，那你路上小心点，明早儿我还要送孩子上学，你回来自己睡就是。记得关门，带上钥匙！”妻子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你们老板还真是够奇葩的，这么晚还叫你出去。”

云生一脸尴尬，一边附和道：“是是是，这个人就是个工作狂！你好好睡，不然明天起不来。”

妻子翻转了个身，没有再说话。刘云生忙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门口，开了门，闪了出去。

（二）

刘云生原是一家私企老板的司机，虽说是司机，挣钱好似不多，但是每次陪老板出入各种场合，倒也混出了个模样，大场面也见识不少。与其说是司机，其实和朋友和保镖没啥大区别，有时候老板也会有私密事件让他去办，所以老婆才对他晚出晚归不太在意。跟着老板走南闯北，老板偶尔也会给些好处，甚至也会把一些重要人物介绍给他认识。每次这样子的时候，刘云生总有一种莫名的虚荣感和优越感。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能够认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不仅自己光彩，甚至遇到什么小麻烦，人家偶尔也会卖个面子，这倒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偶尔没事，刘云生还会开着老板的奔驰车在外面闲逛，这种豪华轿车一路经过时，别人投来的惊羡又嫉妒的目光，也让刘云生的内心膨胀到一定的高度。

来自农村的刘云生没读几年书，小时候家境不好，早早就缀了学。尽管如此，多年的职场生涯，却也给了他不少的历练，很多事情也做得十分周到，有时候甚至滴水不漏。老板对他十分看重，心里有什么话，家里有什么事，也常常找他商量。如果说老板是公司里的一把手，刘云生其实就是公司里的二把手，谁见了他，也都敬三分。其实人生，钱多钱少有时候真没有多大问题，像刘云生这样子的，钱虽是不多，但是混个日子，也算是顺风顺水的。虽然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但是偶尔露个脸，也是体面至极的，再加上刘云生本来人就长得高大，容貌也不算差，所以外面的人一看到他，常常把他当成了领导。当然，刘云生在自己的领导面前，却总是低眉顺眼，不敢太出格。总之，对他而言，这份司机的工作，是他人生里可以给他荣耀，给他未来的好工作。

认识丽丽，完全是出于刘云生的意外。丽丽其实相对于刘云生而言，还是一个小姑娘，十七八岁，身高一米六左右，皮肤白净，容貌挺秀美的。比丽丽大了一轮还多的刘云生，在这样子的小姑娘面前，算是一个年长者，过来人。其实在认识丽丽之前，刘云生挺爱自己的妻子，挺享受自己的生活，小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可是认识了丽丽，刘云生内心深处对于所谓的爱情就产生了莫名的期待，尽管已经老大不小，但是内心的冲动还是占领了上风。话说不管哪个男人，遇到漂亮年轻的女人，都会受到诱惑，刘云生其实以前也被别人这样子诱惑过，只不过他那时却连逢场作戏的心情都没有。刘云生有个好妻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儿子也照顾得很出色，因而刘云生对自己的妻子，除了爱，还有感激。只不过丽丽一出现，世界顿时倾覆了。刘云生对自己解释说：“这或许就是爱神光临的感觉。”

什么是爱神光临？用一首歌的歌词就可以解释成“微妙的反应，突然想起你，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刘云生是在一个酒吧边上遇到丽丽的。那天，一个不算是朋友的朋友，说有个酒吧挺好的，让刘云生陪他去逛逛。那天刘云生刚好没事，刚好又想到什么地方去溜溜。其实像刘云生这样子三十开外的人，在外面有个小三啥的，在现今的社会还真是挺多的。那个朋友就因为刘云生没有包个小三，还嘲笑了他。那时刘云生还只是笑笑，心里却是蛮鄙视这个头都快秃顶的男人，都这样子了，还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只不过，在这社会混，装聋作哑，对谁都礼让三分，就算心里看着不爽，嘴里依然赞誉不断，这才能在现今的江湖混得开。刘云生深谙此道。

只不过，上一秒还是这样子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比别人干净的刘云生，下一秒，就被所谓的美人卧怀给打倒了。刘云生一直对自己说：“那就是爱情，就是缘分，真正有心跳加快，有莫名的悸动的感觉。”

后来，刘云生才对自己说：“很可能，那是酒精的作用，使得他醉眼迷离，心神恍惚，才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爱情。”

（三）

那天，刘云生和那个所谓的朋友到了酒吧，一上去就点了一份鸡尾酒，朋友点了一份白兰地。其实，刘云生的酒量很大，一般而言，弄个三五瓶大啤酒是完全不在话下。当然，这得归功于他做司机也做保镖的工作，老板出去应酬，他顶酒的机会很多，三五瓶啤酒，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概念。刘云生很少喝洋酒，理由是，不符合中国人那样子豪爽的性格。当然，无非是自己给自己找一个不算恰当但说得过去的理由而已。所以，才有那个朋友邀请他去尝试一番的机会。

鸡尾酒的感觉倒是有些醇，入口也香，有种水果的香味，挺适合那种小资女人喝的。刘云生不喜欢这种看上去优雅，又有点灰暗的调子，酒吧不适合他这种大老粗。这是刘云生自己的解释。他就出了酒吧，到离酒吧很近小公园里溜达。

说是小公园，其实就是这一带住户的附带花园，不偏僻，但是来逛的人却是不多。刘云生这么一逛，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子的雅兴了。以前和妻子谈恋爱，倒是喜欢这样子走走。现在嘛，除了餐厅还是餐厅，然后就是回家，和妻子也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唠嗑了几句，就蒙着被子睡了。没有了当年的激情，尽管没有产生什么隔阂和不满，但毕竟是平淡了些。原本生活就是平淡的，平淡没什么不好。可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似乎是叫着“救命”两字，还有挣扎和喘气的声音。

刘云生下意识地想要逃开，遇到这种事情，千万别掺和，不然被扯进什么麻烦，到时候有千万个理由，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可是当他倒退了几步之后，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充斥着全身，他踌躇了一下，又大步上前去看个究竟。正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用手掐着一个女子的脖子，手很不规矩地在女子身上乱摸。刘云生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黑衣男子似乎一愣，回头看了刘云生几眼，似乎感觉到不是刘云生的对手，站起身搓搓手便往前走。刘云生也不敢去追，像这种事情，他也不想惹麻烦，看刚才那黑衣男子，也不算个小，真打起来，自己也占不到便宜。看到人家离开了，他倒是松了口气，如果那个人真不走，自己说不定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的社会，人家就是这样张狂，也没得个办法。等到报警待警察来，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角落里的女人却抽泣起来，而且越哭声音越大。刘云生淡淡地道：“没事就回家去吧，如果人家没占到什么便宜，也别报警了，对你自己名声不好。”刘云生难得这么说实话，这个社会，人们不会在乎别人对你做了什么，只在乎你失去了什么。若是有些人有后台，你的未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想象。刘云生扯了扯嘴，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说出来，其实是多余的。他不是不同情这个女人，只是有些事情，轮不到他去同情，他也没有能力去同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才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才会对得起周围的一切。

只是那个女人却没有停止哭泣，一边抹泪一边说：“叔叔，能否借我手机打个电话？”

刘云生一听到她叫“叔叔”，不由转头去看个仔细，果真还是个小姑娘，挺标致的，眼睛也很水灵，身子颤抖的样子更加显得弱不禁风，那种凄楚，倒真是把刘云生给弄得心中一阵晃动。自古男人爱做英雄，自然，在这样子的情况下，刘云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把手机递给了那个女孩。

“妈，你出来接我一下，好吗？”女孩子拨通号码，轻声地道。

“这么大了，自己家还不会走啊？还要人接，你以为你妈很闲是吧？自己滚回来，你妈没那么空，真是吃白饭，赔钱的货！”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显得可怕而阴厉，在这样子的夜里，让人觉得天气也冷飕飕的。

刘云生的同情心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了，甚至对于女孩子的母亲的那种话，也几乎让他抓狂。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也不问问女儿发生了什么，就凭这几句话，刘云生真想上去狠狠抽几个巴掌。

“我送你回去吧。”刘云生淡淡地道，内心却是渐渐变得柔情起来。

（五）

一路上，女孩几乎没怎么说话。刘云生开着车，眼睛望向前面，也沉默着。毕竟，这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刘云生虽说见过的世面不少，但是这样子的事情，况且还是个小女孩，他一时也不知道要找什么话题。

“叔叔是有钱人吧？”沉默了太久，空气反而不正常，女孩子终于开口了。

“叔叔不是有钱人，当然不是。”刘云生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自己不是有钱人，以前的很多时光，很多人把他当成有钱有势的人，而他自己，也常常这样子认为。如今倒是在小姑娘面前，说了真话。说出真话的感觉，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特别的舒爽。

“今晚谢谢叔叔，叔叔是个好人，不然的话，我就——”女孩迟疑了一下，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一遇到这个话题，本来车里就孤男寡女，空气顿时又一阵紧迫。

“以后出门，要当心点。”刘云生轻轻地道，“没事一个人不要到太僻静的地方，就是人少的地方夜里尽量少去。”

女孩沉默了许久，最后才淡淡地道：“今天考砸了，想一个人安静安静。没想到遇到这事，以后会注意的。”

“嗯。”刘云生点头。

车里又是一阵沉默。刘云生发觉，其实这个女孩不太爱说话，也不太关心很多事情。一路上，只是低着头搓手，也不注意自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连自己是不是好人都不想，就跟自己上了车。刚刚遇到那样子的事情，也没有留一个戒心。刘云生轻叹，果真是现在的学生安全意识不大啊。

“叔，就在前面那个转弯停一下吧，我家就在附近。叔叔给我一张名片吧，到时候我把打电话的钱还给叔叔。”女孩一脸诚意地道。

刘云生一笑：“几毛钱的事情，算了。”

“不不不，几毛钱也是钱，我可不想别人以为我贪小便宜。”女孩微笑道，“我叫丽丽，叔你呢？”

刘云生一愣，迟疑了一下，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道：“叔叔的名字就在上面，钱就不用还了，以后如果有什么用得着叔叔的地方，叔叔可以帮帮你。”

刘云生之后跟人说，他当时其实就是这么一说，也没有真的想要怎么样的意思，只是感觉这女孩不坏，可是有那么一个妈，又遇到那样子的事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而已。

女孩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冲着刘云生道：“谢谢叔叔，叔叔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

刘云生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好似涂了蜜，甜丝丝的。人是蛮漂亮的，嘴也巧，落泪时楚楚动人，开怀笑时顿觉一阵光芒。刘云生心里，仿佛涌上来一种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很美妙，很舒服。后来，刘云生称之为缘分，称之为爱情。

似乎自那一日起，某些东西就开始发生变化。人说生命就像是你在酿一坛酒，很多时候，都是专心致志地在等着这米发酵，然后微晒，然后入瓮，然后成酒。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错过其中的精彩，只不过有时候，有些酒越酿越香，有些时候，或许因为你酿酒的技术不到家，或许因为你心不在焉，才把你应该酿好的酒变成了废品。刘云生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一个酿酒的高手，会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完成一坛绝好的酒。但是自从遇到丽丽后，他突然觉得，妻子没有以前那么美了，那么温柔了。以前的那些工作，那些事情，都显得无聊破旧，内心深处仿佛开始长了虱子，时时刻刻在搅动着他的灵魂。

他似乎觉得，生命里还应该有别的东西。比如说，第二春。

（六）

人生很多东西，当你遇上了，有时候就成了挥不去的一道痕迹。刘云生到现在还想不起来，自己是哪天和丽丽好上的。有些东西，其实也不模糊，但是刘云生并不想记住，似乎也没那个必要。

丽丽在那一年高考，最后落榜了。那一天，丽丽拨通了刘云生的手机，细细碎碎地跟他说了很多事情，至于说了什么，无非也就是学习上的杂七杂八，只是这些，刘云生并没记住多少，他不喜欢讨论这些。对于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而言，讨论学习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就像有时候回家，儿子问自己怎么解某一个题一样，令他十分不安、十分沮丧，甚至很多时候，都成为他不想回家的理由。

那天，刘云生只是淡淡地回答：“考不上大学又有什么，这社会有多少人没考上大学，难道都饿死，都没饭吃？也没见得考上大学的，都混得很出色。叔我连个小学都没毕业呢！”

这话惹得丽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嗲声道：“那，叔叔您请我吃饭吧，当做为我的高中生涯告个别，也祭奠我失去的大学时光。”

刘云生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好！”这“好”字一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内心里某种不安夹杂着某种兴奋，使得他感觉自己又好似年轻了几岁，这样的刺激，把他又带上了一个新的境地，丽丽的嗲声嗲气加上稚气未脱的话，让他心中起伏不定。三十开外的人，本来就还年轻，只不过多年的工作加上稳定的婚姻使得他变得仿佛很老似的。说不上累，却也说不上轻松，这丽丽一两句话，就把他的心弄得蠢蠢欲动。年轻，果然是资本啊！他似乎在那时，也找到了青春的感觉。以前和妻子谈恋爱的时候，没啥钱，什么电影院啊，什么茶餐厅啊，什么游乐园啊，都没去过。偶尔相约出来，就逛逛公园，甚至连个手都不敢牵。那时候，心中竟然也有小鹿乱撞的感觉。但是不像现在，是真正追逐年轻的兴奋。刘云生觉得，丽丽的青春，才是真的青春，不做作，不娇气，爽朗率直，敢于追求，敢说敢为。这是妻子做不到的，这也是自己做不到的。

两个人在茶餐厅吃了饭，丽丽说：“叔，我们去看场电影吧？！3D版的铁达尼克又出来了，我想去重温一次。”

刘云生说：“好！”他听过铁达尼克，也听过3D，但是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以前他总觉得，像他这样子的年龄，看这样子的片子不合适，也没必要浪费钱。即便是想去，妻子也会说：“浪费那个钱干嘛，又没意思，还不如省着点给乐乐买身好衣服。”

乐乐是他和妻子沈淼的孩子，今年十岁了，读小学三年级了。乐乐是个聪明好动的孩子，好动但是安静不多话，像他，也像沈淼。乐乐喜欢拆东西，组装东西，今天会把电风扇拆了，明天又去组装起来。只是很多时候，他不太乐意和别人交往，甚至和自己说的话也很少。一度刘云生还以为他有自闭症，后来才知道不是，只是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解释什么而已，个性如此。他喜欢沉迷动画片，喜欢研究问题，对刘云生，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是为什么。刘云生经常答不上来，因而没事的时候经常充电。这样的一个儿子，却也令刘云生头疼，他感觉和儿子之间，总是隔着什么，谈不到一处去。

这个时候刘云生才发现，其实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糟糕，一直在为这个家庭活着，一直在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他突然觉得，原来的自己，竟然活得那样子窝囊。

电影里，杰克对着露丝说：“你跳，我也跳。”

电影最后，杰克对露丝说：“你一定要活着，找一个爱你的人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丽丽哭得泪流满面，秀发都被泪水给弄湿了。丽丽说：“要是有那么一个人，那样子对我，我为他死也愿意。叔，你说是不是？”

刘云生一阵浅笑：“电影都是拍出来骗骗你们这么小孩子的，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子的爱情。”

丽丽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相信有，我相信世上有真爱！叔，你爱过人吗？”

“叔的孩子都有你这般大了。”刘云生微微一笑，“怎么没爱过？”

“那就是了，像叔这样子的好人，自然是懂得真爱的人。”丽丽回眸一笑，夜色里，那双眼睛显得特别的明亮有神，看得刘云生心中一阵酸麻。

（七）

电影完了，影院里出来的，都是手牵着手的情侣们，或低声说着话，或含着泪不语，这场电影，果然有催泪的效果。刘云生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已经十点了，于是就对丽丽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夜晚了，免得家人着急。”

“不会着急的。”丽丽淡然一笑，目光有着难以掩隐的酸楚，“女儿终究比不过儿子，她们也不会管我怎么想，过了高考，没考上大学，再也没有理由拖拖延延了，不是去找工作，就是要嫁人了。”

“哦！”刘云生下意识了应了一声，没有做任何表态。事实上，遇到这样子的事情，他习惯性就是这样子的态度。很多时候，沉默比起所谓的言语上的同情，更来得让人轻松舒服。

“叔！”丽丽突然凝眸看着他，“我们去订个房间吧？”

“嗯。”刘云生一愣，目光里顿时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

丽丽一笑道：“叔，你不是喜欢我吗？既然喜欢我，那又为何不敢？”

刘云生一愣，扯了扯嘴角道：“一个小姑娘，说话怎么这样子，一点矜持都没有。我是个比你大了好多的人，你就这样子把你的青春放在我身上？”

丽丽笑道：“叔对我有意思，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叔也知道，如果那天，叔不出现，我的身子也就是别人的了。叔那时刚好出现，说明是缘分啊。以后，我就要嫁人，也不知道会嫁给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想叔是个好人，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以身相许了。”

刘云生知道现在的社会和他们那个时代不同，很多人对于很多事情，既直接也显得很坦然，他见过这样子的不少人，特别是年轻美貌一点的，喜欢事业有成，喜欢傍大款。只是，刘云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以前都不敢跨越。只是这次，被丽丽的直接说得头脑有些热，他没有说什么，拿起手机，给妻子发了条短信：“晚上老板有事，迟些回去，你先睡。”

丽丽看到刘云生这样子，也不责怪，反而笑得一脸暧昧：“叔原来也会骗人啊，叔一点也不乖啊！”

刘云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这还不是为了你？”

有人说，踏出了第一步，很多时候，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乃至第四步，甚至更多，最后犹如风起浪涌，不可遏制，不可阻挡。

那一夜，在丽丽的怀抱里，刘云生睡得很熟。几天的忐忑，几天的不安，几天的期许，终于收获了，尘埃落定。从那天开始，刘云生也就有了所谓的二奶，其实也就是小三，朋友圈里很快有人知道了，恭贺的声音不绝于耳，没有人觉得有什么意外，仿佛就该如此似的，甚至连老板也乐意帮其保密。刘云生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好似上了一个台阶似的，优越感、虚荣心也渐渐得到了满足。

有时候，很多人无法理解为什么男人喜欢出轨，喜欢新鲜的东西，话说其实女人也一样，只不过对于东西看的角度不同。男人在乎肉体享受，女人更加在乎的，是精神程度上的契合。很多男人结婚，是为了结婚，为了继承香火，为了事业，或是为了某种目的。很多女人结婚，都是为了爱情，为了自己爱的人甘愿投身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当然，也有另外的，不过大致都这样子而已。

刘云生本来算是个还不错的好男人，终究还是难以敌过男人间的比较，美色的诱惑，以及在内心深处暗藏着的蠢蠢欲动。当然，在面对有些人的质疑时，刘云生更多的回答就是：“我遇到真爱了。”遇到真爱，这样子的理由，可以敌得过千军万马，能够把各种质疑都压在下面，不再吭声。

只是，尽管刘云生有了丽丽，还经常和丽丽出双入对，妻子沈淼却是一点都不知情，依然担任起照顾孩子的贤妻良母的角色。这使得刘云生更加喜上眉梢，更加沉迷于这样子的生活。

其实，很多时候，这些优越感，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而已。有些人，不会当面指出你的什么错，背后里的指指点点还是有的。比如说，以前他和妻子经常去的餐厅，自从他带过丽丽去了一次之后，餐厅的老板娘看他的眼神，就显得别有想法。

自然，刘云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有时甚至想，就算沈淼知道了，那又怎么样？沈淼没工作，还不是靠自己养活？吃别人的饭，自然嘴软，翻不了天。只是，偶尔也会回家看到沈淼对乐乐的那种柔情，心中也会有些内疚感。

（八）

不管什么东西，都有一定的保鲜期，自然，人也一样。有些人，过了保鲜期，就变质了。有些人，即使过了保鲜期，甚至过了变质期，最后还是持久弥香。人的性格，还真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有些人，你看过一段时间就能判断出她什么个性，而有些人，即使过了个三五十年，你依然不会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人与人的区别，是质的区别，无法用量来衡定。看似不经不慢，看似荒唐至极，经历过一定的岁月，你才会知道，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内涵。水深而渊博，高深莫测，却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刘云生一直以为，自己和丽丽的事情永远都不会被沈淼知道。可是，天底下有哪个谎言经得起岁月？知道不知道，早晚的事情而已。

刘云生陪着丽丽玩了过山车，到马场骑了马，KTV唱了歌，酒吧喝了酒，有一段时间，刘云生觉得日子就像是神仙似的。可是新鲜感过后，他才发觉，再多的项目也就是如此，丽丽偶尔还去打麻将，而刘云生却不喜欢，因为他不能坐太久。本来做司机就整天坐着的，脊椎骨本就不太舒服的，要这样子一天坐到晚打麻将，刘云生定然是讨厌的。

可是丽丽喜欢，三天五天要求刘云生开着老板的奔驰给她撑场子去。刘云生和丽丽在一起的这段时光花了不少钱，具体多少，他也没有细算。爱情能用钱来衡量吗？讲钱，太俗！丽丽总是笑着对他说。可刘云生毕竟只是个司机，还有一家子要照顾，这么折腾下去，自然不是个办法。而且，和丽丽相处多了，他越来越发现这个小姑娘很庸俗，又任性又不讲道理，三天两头还跟着几个小男生勾肩搭背。毕竟还是小姑娘，很多都可以原谅，只是刘云生却适应不了。丽丽讲名牌，讲架子，逢人就说自己是什么公司的老板，开的是奔驰车。这样子的恭维以前刘云生挺享受的，可是随着日子越来越久，刘云生越来越焦躁，越来越反感。

沈淼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好多次，沈淼总是有意无意地说着什么。刘云生有时候就岔开话题，避开不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做贼心虚，刘云生总觉得面对沈淼的时候，内心的羞愧感越来越强烈，好多次，他都避开沈淼，他都怕看到沈淼那种欲言又止，有些憔悴不安的深情。

有些人，确切地说，是有些奇怪的男人，如果有了外遇，被妻子抓了个现形，在那种下不了台的时候，会借题发挥，说自己和原配已经没有感情，现在的才是真爱。而几年之后，这个所谓的真爱，也就泡汤了，像是那种小孩子吹出来的肥皂泡，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光彩之后，很快也就消失了。然而，其实很多时候，他们做这种事情，是不愿被原配知道的，只要原配不苦苦相逼，只要现今的这位不急着要转正，他们就很愿意这样子两边走，谁也不得罪。不管你说他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还是脚踏两只船，他都脸皮厚得跟个城墙似的，一点羞耻心也没有。可是呢，女人对于这种事情是很敏感的，不管哪个女人，一般都接受不了自己的男人外面还有其他女人。当然，像沈淼这样子的，没有自己的工作的人，即使不那么聪明，也是能够闻到一点烟硝味的，只不过自己没法赚钱，也只好每一次试探性的说一下，然后讲个道理，希望能够扭转乾坤。她不想离婚，也不想孩子没有父亲，甚至偶尔，她想，如果逼得太紧，丈夫真的翻了脸，自己又该是何去何从？

在这样子的矛盾下，沈淼一次又一次的容忍着丈夫，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满嘴酒气地回家，兴奋的样子。沈淼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难受。

年轻人的心总有摇摆不定的，丽丽喜欢热闹，特别在认识了刘云生之后，更加喜欢往各种场合跑，甚至有时，还买了便当送到了刘云生的公司。一点一点，融入进刘云生的生活，最后有一天，丽丽终于开始和刘云生摊牌了：“我们结婚吧。你和你妻子离婚，我和你在一起。”

刘云生第一次感到了可怕。他急忙说：“我没钱没地位，你和我结婚做什么？”和丽丽在一起这么久，很多时光都是开心的，只是，他根本就没有跟丽丽结婚的意思。沈淼从来没有质问过他，甚至也没有控制他的钱，这样子的妻子，他不想不要，他甚至还觉得亏欠了妻子似的。其实他和丽丽在一起，也没有想过将来要怎么样，能过一时是一时，他根本就没有为丽丽设想过未来，他觉得没必要。人家小姑娘，将来又不会没有人要，而且，丽丽跟着他，几乎每天都是高消费，人家花了他的钱，乐意这么奉陪，他能说什么？

就像之前，他问过丽丽，在铁达尼克号里，露丝原本已经定亲了，为什么还要和杰克发生关系，这是不是算是不道德的？

丽丽说：“叔啊，那可是真爱啊。露丝根本就不爱她的未婚夫啊，她尽管知道杰克没有钱，也愿意和杰克在一起，甚至放弃那么有钱的未婚夫，叔，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爱情啊。”

刘云生一笑，是啊，或许电影里的，是真真正正的爱情，只是，如果杰克没有钱，能上得了这么豪华的铁达尼克号吗？就算是偶然，但是露丝不懂啊，没有经历过柴米油盐的苦，能谈什么真爱，就像自己和丽丽，如果没有钱，怎么陪她这么潇洒地玩？爱情，其实是个多大的幌子啊。露丝爱上杰克，是某种巧合，还是某种真爱，毕竟两个世界的人，最后始终还是无法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见不得这样子的真爱，铁达尼克号最后触礁了。这部片子，赢得了很多少男少女的眼泪，只不过刘云生却看的时候，一点眼泪也没有，像他这样子的年龄，他能理解的所谓的爱情，所谓的相濡以沫，很多时候，是物质和情感的不能变动，道德和价值上的无法变迁。就像对沈淼，他曾经投入了他的一切，甚至有了乐乐，他不能随便放手。可对于丽丽，他投入的只有钱，虽说最初也有一些感情，但是毕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过了之后才发觉，其实盲目得可怕，而且和丽丽相处越久，发现两个人的代沟越大。当丽丽说到要结婚，他猛然一震，这么久的开心顿时间变成了一场迷茫的梦境，他突然间觉得自己醒悟了。

（九）

那天刘云生一脸慌张地回了家，坐在沙发上发呆。沈淼走了过来，手轻轻地搭在刘云生肩膀上，说：“云生，今天我洗衣服，洗到一样东西。”

刘云生没有表情地道：“什么啊？”

沈淼凝眸看着他，看了很久，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两张电影票。”说着，她的手慢慢从肩膀上移下来，把两张“铁达尼克号”的电影票放到刘云生手里，轻声道，“听说是一部很浪漫，很苦情，也很催泪的电影，看到最后，没有一个人不哭的。那是一部很多人推崇，很多人为之感动的电影。其实，我一直也想去看看。”沈淼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转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今天和乐乐一起，我们去看了一下，的确不错的一部电影，很唯美，很浪漫，也很高帅富。乐乐也说很好看，他说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比杰克还要有个性，有能力，懂得照顾女孩子。”说完，沈淼的嘴角扯了扯，深深地望了刘云生一眼，转身走进了内屋。

刘云生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知道很多时候，说的越多，错的也越多。他想解释，但是他找不到话应该怎么解释。或许，多年的工作使得他能够应付很多场合，但是遇到这样子的，他找不到相应的合适的话。他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人物了。

沈淼就算没个工作，至少也是高中毕业，高考考上了，没钱上大学，也上过几年班，论理很多方面都比自己强。若不是沈淼看中了自己，当年丈母娘还觉得自己配不上沈淼呢。刘云生的脸，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火烧一样，热得不得了。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坐下，坐着移来移去，又站起来。他第一次觉得，天上的馅饼果然是不好吃的。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多时候能够把握住分寸，会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可是没想到到了真正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马也会失蹄。

就这样子，他和妻子好多天没怎么说话。他依然和以前一样，早上七点起来，去接老板，晚上五点下班，回家休息时偶尔看看乐乐的作业，看看电视，然后十点左右睡觉。沈淼没有再说些什么，她一向是一个不算多话的人，也很少发脾气，做事情也不紧不慢。以前刘云生一直以为沈淼比较木，比较好骗，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妻子，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也没有给她买过什么。沈淼人长得也不错，当年也是有人追的。只是自己以为很多事情就这样子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沈淼也爱看电影，也爱穿好衣服，也喜欢牵着老公和孩子的手逛街。沈淼其实和很多女人一样，只不过为了他和这个家，她放弃了很多。刘云生的内疚感也越来越强，毕竟是夫妻，相处久了，感情也是在的。于是，刘云生开始不再见丽丽，也不再接丽丽的手机，不再回丽丽的短信，把手机设置为振动，收到短信的第一刻就删掉。

他总是想，在这个时候回头，或许是来得及的，亡羊补牢，及时回头，或许以前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他甚至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亏欠了丽丽，每次吃吃喝喝都是自己付钱，何况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出现，丽丽就被别人强奸了。被别人强奸和跟自己上床有什么区别，就算次数多了一些，那又怎样，一次和几次有什么区别？

每当这样子想的时候，他对丽丽的愧疚就少了几分。而且，他还在想，丽丽本身自己就不检点，不然也不会缠上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已经结婚。就算自己是有过非分之想，那就怎么样，自己没有拿枪逼着她啊？

于是，经过这么多的分析之后，刘云生对丽丽的感觉也就越来越淡，甚至不久之后，就把她抛在脑后。原本的同床，现在就已经是陌路。或许从此之后，不会再有瓜葛。他后来还在想，丽丽这人本身是有问题的，不然怎么会连她母亲都这么对她？当这么多一系列的问题得到解答之后，刘云生就把自己彻底地从丽丽的梦中脱离了出来，开始渐渐变得心安理得。

他还想去换个号码，只不过一时之间，这个号码有基础，不好随便换而已。

沈淼依然不闻不问，保持着她一贯的路数。这点，让刘云生也是心中放松，大石头很快就放下了，和丽丽在一起的那些话题，当他和朋友们说的时候，也显得坦然：“男人嘛，逢场作戏，不会奇怪吧！”

那些所谓的朋友脸上也是堆着笑容：“那是那是，哪个男人不逢场作戏啊？”

其实，很多时候，当你觉得事情变得容易的时候，当你觉得眼前开始平坦的时候，更复杂的事情也就来了，话说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不会轻松的原因，是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必须完成的步骤没有不同，除非你残了，废了。否则，结婚生子，教育孩子和抚养老人，都是不能避开的原因。自然呢，有性生活，必然离不开孩子，特别是像刘云生那样子，还不知道用避孕套的人。

丽丽的一条短信打破了他这个世界好不容易形成的平静：“我怀孕了。”

（十）

自从丽丽告知刘云生怀孕了之后，刘云生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一直以来，来自于农村的刘云生受到长辈们的影响，希望能够多子多福，另一方面，主要是乐乐这样子不爱和自己说话的孩子，使得他一直也希望能多个孩子。只是沈淼自从生乐乐那时经历过难产这一状况，对于生孩子还存有恐惧，二来沈淼觉得生了乐乐，如果再多生个孩子，怕将来自己会偏心啥的，只是觉得孩子有了乐乐就差不多了。何况现在养孩子负担也大，乐乐如今都十岁了，要是再生个孩子，连沈淼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所以，刘云生听到丽丽怀孕了，这感觉真是五味杂陈。他虽过了三十，但是四十还不到一点点，再有个孩子想着也挺好的，只是丽丽该怎么办，沈淼该怎么办？他一时也想不上来，和老板偷偷商量了一下，老板说：“老刘啊，这事儿可大可小啊，玩玩也就算了，还弄出个孩子，最后肯定是纠缠不清的啊，还不如打掉了，省得以后麻烦啊。”

刘云生却说：“孩子无辜啊，毕竟是一条命啊。我做不得啊！”

老板想了想说：“那就给些钱，到乡下生下来，等孩子大些，找个理由要回来得了。”

老板又说：“其实老刘啊，我一直有话想对你好好说的啊，只怕你听不进去。你啊，以为我们在酒场上说的话都是真的，是吧？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人家爱说什么，我们就附和什么。其实啊，谁没事每天到外面找外遇啊，那些人瞎扯，你也当真？你见过我们这些个整天说东说西的人，哪个每天带着别的女人瞎逛的，谁他妈不知道婚姻不容易，生活不容易啊。没事谁会整这么一出陈世美啊？你啊，就是太实诚了，还以为那些人会讲真话啊？这社会，谁都活着不容易，没事凑在一起，还不瞎扯些什么，会累坏的。但是回到家里，他们谁不对自己妻子低眉讪笑的？你啊，以为现在维系一个好家庭是那么容易的啊？酒场上的事，没有一个人会当真的。那些个人，才是真的逢场作戏的主。今天见你笑哈哈，明天再遇，就不认识你了。老刘啊，这社会复杂着呢，你还真把他们当朋友，推心置腹的，以后啊，可就吃亏的料啊？你有沈淼那么一个对你认真，又能容忍你的好女人，还整天跟他们在外面混，真是不知珍惜，不知死活啊！”

刘云生一边听，一边脸涨红了起来，冷汗冒了出来。在认识丽丽之前，这些他都是清楚的，认识了丽丽之后，真的就头昏脑涨了。社会的复杂，他不是没见识过，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可是，当他迈出那么一步之后，他仿佛就觉得只有往前冲的能力，再也无法走回头路的时候。就像很多人，明明知道毒品是会上瘾会害人的，很多时候拒之门外，但是最后还是不小心沾上了，于是再也欲罢不能，不能抽身，乃至到最后，沉迷其中，落了水之后，再也靠不上岸。就算他呼救，边上站满了人，也都是看热闹的，甚至还有几个，会把他往更深的水里推。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社会。

于是，他接受了老板的建议，让丽丽打胎。孩子是重要，但是和自己比较起来，刘云生就觉得自己更加重要。因为他觉得他还要照顾沈淼，还要照顾乐乐，甚至还要照顾家里的老人，比起这些，丽丽肚子里那个没成型的，自然就显得弱了很多。

但是丽丽却不肯，不肯的理由是，打胎是一件很痛苦，副作用很大的事情。况且，她觉得，老刘能够开得起奔驰，自然也养得起孩子。她至今不知道，老刘的车是别人的。尽管刘云生一直说自己是个小人物，没什么钱，可是刘云生始终没有和她说明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司机。就这样子，丽丽开始变成刘云生的噩梦，三天两头、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刘云生的生活里，使得刘云生不厌其烦。

有时候，刘云生都已经睡了，丽丽还会“嘀咕嘀咕”地给他发信息，一直发到他要张狂地想杀人。很多次，他都有想冲出去掐死丽丽的想法，这个丽丽，使得他原本安静的生活变得糟糕了。他把这一切的变故，都推到丽丽身上，他觉得，是丽丽让他变成别人眼中的笑柄，甚至是老板眼中的实诚人，是比较笨的受人利用的人。他觉得这些，都是他人生生涯里无法接受的事情。而这一切，丽丽是导火线。

于是，我们的视线又回到开头的那一晚。刘云生看着沈淼又一次睡去之后，慢慢地移动脚步，出了门。老板的车就停在自己的楼下，刘云生按了一下车钥匙里的开锁，坐到车里，开着车，往丽丽短信里写着的方向开去。

（十一）

夜显得静而寂寥，尽管到处霓虹闪烁，刘云生的心里，却总显得有几分不安。这种不安，确切地说，是一种内心里一直在纠结着的愤怒，三更半夜的，这个丽丽干扰他的睡眠，干扰他的安宁，使得他十分恼火，眼里的血丝更加像是一团火焰，几乎要把他吞没。

丽丽约他的地址，是第一次他们相遇的地方，也就是那天他和所谓的朋友去的那个酒吧边上的小公园，那个丽丽被一个黑衣男子按到在地上的那个地方，那个丽丽几乎要被强奸的龌龊的地方。

刘云生不知道丽丽约他到这个地方的意义，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可真是脸皮厚到了底，可真是贱得不能再贱。什么地方不好约，约在这个地方。他忽略了丽丽的年龄，忽略了自己当初对丽丽产生同情产生好感的原因，忽略了他当初为什么会吼出那么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一路上的烟硝味刺激着他，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加大了油门。车停在那条小路上，他迈开步子，走到丽丽所说的地方，看到丽丽一个人在那里发呆。他迟疑了一下，上前说：“我来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打胎的钱我会给你，我还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养身子。我们以后就不要来往了，不然，你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想从我这里敲什么竹杠，你是得不到便宜的。”

丽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甜甜地朝刘云生一笑：“叔还记得这里吗，如果当初不是叔，我可能也就这样子了。”

刘云生一愣：“你什么意思？”

丽丽笑了，笑得似乎有点凄凉：“我知道叔是个人物，像我这样子的人是配不上的。叔这样子的人物，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只是叔，你曾经也喜欢过我，爱过我，对吗？”

刘云生呆了呆，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爱过叔，也享受过这样子的过程。只是这孩子是条命，我心里一直犯嘀咕，要扼杀一条命是多么罪过，我不要叔的钱，也不要叔的什么赔偿，我就是和叔说一声，我会生下孩子，只是以后都不会来找叔了。我想清楚了，这或许就是我的命。”丽丽一笑，月色落到她脸上，竟然出奇地皎洁，让刘云生为之一怔。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此刻都派不上了用场，他以为，丽丽会像很多电视剧里描写的一样，泼辣而且蛮狠，会逼着自己娶她，会拆散他的家庭。他突地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丽丽，一直以为的任性妄为，又是看错了。

刘云生怔忡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有些愧歉地道：“你还这么年轻，带着个孩子，以后的路，会不好走的。”

丽丽似乎沉默了一下：“那么以后，叔常来看我好吗？”

刘云生又怔了怔，终于明白，原来很多东西，你一旦摊上，就是个祸根，他就像你吸入的毒气，一点一点侵蚀你的内心，侵蚀你的灵魂，最后，会把你变成它的傀儡，从此再也无法自拔。他又想到老板的话：“在这个社会上混，都是带着一个面具做人，今天的演出，明天的戏码，轮番上演。商场如战场，男人的世界，只有战争和战利品。这个世界容不下眼泪，也容不下仁慈，你的一时善心，就会成为时时牵绊你的绳索，从此无路可去。最好做的事情，就是快刀斩乱麻，破除一切阻碍你的东西，你的前面，才会有人让出一条道来，由你去走。你同情别人，别人未必会同情你。女人的眼泪，只有对爱她的人有用，其他人，不会在意，除非别有目的。”

刘云生想到老板这句话，思索了一番，是，自己对丽丽曾经产生过感情，但是这些比起对沈淼，要差很多。他和沈淼之间，还有乐乐，还有多年一直纠缠在一起的各类人，各类物。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有些东西已经缠在一起，离不开，也脱不了，何况他也不想解开那些他一直在乎的东西。他爱沈淼，就算有过背叛，他爱的依然是沈淼，男人的世界里，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无论是得到的，得不到的。自古以来，无论是封建迷信还是民主开放，男人的生命里，一直有一个现实中的女人，一个理想中的女人，至于理想中的女人会不会成为现实中的女人，这个，或许因人而异吧。自然，尽管很多女人也这样子，但是比起男人来，女人在外面找寻所谓的真爱的机会就没有那么大，多半结了婚的女人，一般都以自己的男人为前提，结婚后更加是厨房卧室之间转悠，年轻时所谓的什么理想，都抛诸于脑后了。

（十二）

好吧。原本丽丽说这番话之后，刘云生是轻松了许多，可是一听以后丽丽还要自己和她联系，脸色就沉了下来。这一次，尽管是自己的孩子，他也不想要了。谁说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虽说虎毒不食子，苟合的和正式结婚的，就是不一样的。

看到丽丽往前走，在她边上，就有一个石子椅。刘云生想也没想，上前就伸出脚来，猛地一个踢去。丽丽“哎呦”一声，一下子栽倒了下去，肚子一下子撞在石子椅上，痛得她一下子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地仿佛一把刀刺激着刘云生的耳朵。刘云生冷眼看了她一下，道：“是你自找的。”

“你好狠的心！”丽丽有些恐惧地道。

刘云生别过脸，冷声道：“你就不该怀上这孩子。就算怀上了，你就不该把他留下来。”

丽丽一边苍白地道：“那是你的孩子！”

“谁的都一样，谁知道你这样子的女人，外面还有没有别的男人？”刘云生似乎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地大了起来。

“你好狠，就算不是，我又没有强迫你什么，你为何非得下这么重的手？哎呦，你帮我打120，我好痛！”丽丽一边喘气，一边哀求道。

此时的刘云生已经脑袋充血，完全顾不得丽丽哀求的眼神，看到丽丽的两腿间有血流出来，也显得很漠然。

丽丽的眼前，似乎飘过那个黑衣男子的影子，原来，那天晚上所谓的意外，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眼前的这个救了自己的刘云生，她口中的“叔”，比起那个黑衣男子，有过之无不及。丽丽一阵惨叫，身子蜷缩在一起，蹲在了地上。

刘云生笑了笑，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突然身后有声音响起：“喂，120吗，快来救人，出事了。”是沈淼的声音。

刘云生的身子顿时僵住了，转身一看，沈淼也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手机在说着什么。刘云生的脸色顿时白了，人也一下子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沈淼没有看他，大步上前一下子抱住丽丽，低声道：“撑一撑，会没事的。”

“姐，对不起。我不该，我错了。”丽丽的泪水落了下来。

沈淼低声道：“别说话，撑一撑医生就到了。”

刘云生看着沈淼把丽丽送上了救护车，看着沈淼的背影，决绝地离自己而去，他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起来，似乎看到一个邋遢的自己，强行地走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连泪水在那一刻，也似乎变得奢侈起来。

在警察局，刘云生交代说，自己没有读过几年书，没有深刻了解法律常识，做了一些自己不知道是犯罪的错事，他说自己从小很苦，吃过不少苦之后，一直想要过好日子，日子过好了，又一直想要学别人包二奶。他说，在他的生活圈里，很多朋友都这样子。所以自己也受不了诱惑，才这么做，只是丽丽这女子不简单，要了自己的孩子，还逼着自己离婚，所以不得不下这么重的手。丽丽的死，他该负责。他错了，是自己经受不起诱惑，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没有免疫力。他原本只想让丽丽肚子里的孩子弄掉就算了的，只是没有想到用力过猛，不但没了孩子，还使得丽丽出血过多，就这样子走了。他说，他对丽丽是有感情的。他们是以爱的名义在一起的，只是已经有了家庭，他实在没办法为丽丽做太多。

尽管那个公园里有摄像头，但是他踢丽丽的那一脚有多重，没有办法计算出来。他说，他和沈淼的感情早就没了，他们之间，只是一种维持婚姻的婚姻关系。不然，沈淼也不会签上一个离婚协议，就带着乐乐走了，连看都不看他。

只是，警察局里有人说，今早看到一个女子，还挺秀美的，只是一脸憔悴，带着一个孩子，孩子紧抿着嘴，沉默不语。两个人在外面看了很久，最后走掉了。警局的人说，那，就是刘云生的妻子和孩子吧！原本多好的一家子，就这样子了。

是啊，挺遗憾，挺可怜的，看着那个女人，心里都想哭了。

又是包二奶，整天没事做，还真以为天下都他妈二奶。

有人答了几句。接着，警局里一阵沉默，各自又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