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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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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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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大床(组诗)

雕花大床(组诗)

江雨

雕花大床做好了,母亲就回来了

父亲年轻时到母亲的村里剃头

漂亮的母亲看上了靠手艺吃饭的父亲

那时父亲家里穷得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来相亲的母亲没吃饭就走了

母亲一段时间躲着不见父亲

父亲搁下剃头工具跟别人学做木工

半年后父亲捎口信告诉母亲床已做好

母亲半信半疑背着嫁妆就来了

母亲看见厢房里一张雕花架子大床

床雕上的荷花温润了她的双眼

到了夜里,鸳鸯从床雕上游了下来

母亲就这样与父亲结婚了

父亲对下雨既喜又憎

父亲对下雨既喜又憎

比如久旱后突降的雨水

是天空将云朵捻成的雨线

缝合了稻田裂开的伤口

缝合了秋收裂开的鸿沟

也缝合了父亲干裂的渴盼

但是,如果雨水再没完没了下下去

父亲就开始憎恨起来

它们从田野飞进家里

蹿上雕花大床

缝入母亲的关节

雨线在母亲关节里每拉一下

疼痛就在父亲心头锯一下

此时,父亲唯有抚摸母亲的关节

来减轻她的痛苦

父亲粗糙厚实的手

像极了套在母亲关节上的顶针

娘家

在我们乡下

两口子吵架打架

男的吼出“滚”

女的真的会滚回娘家

仿佛娘家就是她们的退路

父亲与母亲偶尔也会吵架

但父亲很少吼母亲“滚”

记忆中唯一一次是小时候过年前

油炸豆腐的一个晚上

记不清他们是如何吵起来的

只记得父亲对母亲吼道:

“滚,滚回娘家去”

母亲一边哭一边委曲地回应:

“明知我父母和弟弟都不在了,没娘家了

还叫我滚回娘家去

你是存心不想跟我过了”

那晚,母亲没有走

而是回到雕花大床上向黑夜借了

一双红眼眶

当娘家

第二天早晨,我看见

第一次分床睡的父亲挂着一双黑眼圈

原来他也尾随母亲走了一趟

向黑夜借来的娘家

父母爱情

没听过他们叫对方的名字

连“你”都省略了

有事的时候直接叫嗳

或者直接看着对方说话

另一个直接应答嗯

或者埋头一边做着事

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回应一下

孩子的增多,生活负担的加重

让父亲越来越暴躁

母亲越来越寡言

我们动辄被父亲骂或打时

旁观的母亲不敢吭声

过后会对我们说一两句安慰话

他们偶尔也会因我们而吵架

或者不理不睬

但并不影响他们一起下地干活

不影响他们一起赶集卖红辣椒凑学费

不影响做好饭的那个冲另一个喊吃饭了

不影响睡觉前在一个木脚盆里洗脚

不影响同睡在一张雕花大床上

不影响一对鸳鸯从床雕上游下来

父亲与母亲

如雕花大床的榫与卯

榫性格再暴凸

卯也能包容

它们互相磨合,一起咬合住

一张凳,一张桌,一张床

一个家

如果哪一天谁先走了

活着的那个,没有了咬合

心就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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