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放假,和家人去了一趟婺源县的官坑村。这个村早在唐代建的。村子由几个自然村组成,散落在该县最大水库——段莘水库水源地的尽头、群山环抱之中。如果站在山顶俯瞰,村子仿佛飘落在山谷中的几片落叶。亲戚家就在进村口的头一个自然村。一条两丈宽的小河,由北向南穿村而过。我每年都来几回,熟得很。每次来,都会沿着这河边古驿道的青石板向村北边的深山走走。这样走,不仅可在寻常巷陌的烟火气中寻觅这个千年古村的身影,也可边听河水由悄无声息流淌渐转为哗哗作响边爬上山岭,去会我的一个“老朋友”。
我的这个“老朋友”,就是处在山岭古驿道边的一处野泉。七年前的中秋节前后,我来爬山,头回认识了它。后来每年都来看看它。说它野,不单因它活在荒郊野外,也因它从没有一个名字。它背靠草木茂盛的山坡,卧在古驿道上过路行人的脚下。泉水从山坡与古驿道左侧地面接壤处一块巴掌大的缝隙中汩汩流出,像新织的柔滑丝绸一样,刚织了几尺长,就被两块浑身长满青苔的狭长青石截断。两块青石间留了一条一指宽的间隙,泉水过路后,便由“绸缎面”流成了粗粗的一条“线”。这条“线”穿过古驿道青石板后,便垂落在古驿道右侧的溪道中。如果下过几场雨,泉水便涌的厉害,积成的泉湾足有半米见方,深可达三四十厘米,清澈见底,四周绿草如碧。今年国庆假期前后天气炎热,多日未见雨。它虽不如以往流的猛,却依然一个劲地淙淙往外吐。我匐下身,双手扒在绿幽幽的青石块上,让脸尽量靠近水面,鼓起腮帮连呼几口气,把浮在水面的些许草屑吹到一边,再像龙吸水一样,把嘴巴贴到水面,咕咚咕咚猛喝几口,甘冽的滋味从口中弥漫全身,肚子里、心底里都一片清凉。“真舒坦!”我笑着对同行的表妹夫说。
喝足后,坐在泉湾左侧树荫下的一块大青石上小栖,任裹着青草气息的山风吹乱我的头发,静静地仰头望望远处飘过山顶的缕缕白云,看看对面山坡上竹林涌起的绿色波浪,也手打凉棚瞧瞧山脚下那缩成一团渐渐隐匿在山谷中的村落。这会儿,我什么都不想,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座山、这眼泉的一部分。
过了一会,一对在山坡茶园里劳作的夫妇朝我们走来。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为不打扰他们,我们赶紧站起来顺着古驿道继续往山岭上爬。我好奇地回头看了看。那个男的手拿一个水壶,弯下腰去……。又过了一会,我再回头望,远远发现几个刚才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驴友,也在野泉边驻足……。
从这个村建村或修古驿道的年代看,我的这个“老朋友”少说也有数百岁了。它其貌不扬,日夜清寂地活在这深山古道边。几百年来,不知帮了多少当地百姓和过往行人解渴歇困。
我曾在雨后造访过泉城济南的趵突泉,曾在暮色下行走在浩荡的长江边,也曾在午后远望过波光粼粼的鄱阳湖,它们有的名播天下,有的亘古烁今,有的波澜壮阔……与之相比,我这个“老朋友”,真是微不足道,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像它这样的存在呢!但谁又能否认它们的价值呢?这让我联想到生活中许许多多的平凡人,他们有的是在昏黄的路灯下清扫道路的环卫工人,有的是穿梭在街头巷末的快递小哥,有的是在小区执勤的保安门卫……他们做的事很平常,或许终其一生都默默无闻,但谁又能否认他们付出的价值呢?
一个人如果活不成浩荡的大河、浩渺的湖泊,能活成一眼甘冽的清泉,也不错。当活着成为一道必答题,当平凡成为人生的底色,是我们的行为赋予我们生命以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