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秋,微风吹过,稻浪翻滚出金黄的波浪。
母亲是个急性子。看着别人趁好晴天抢割抢收,早己无暇坐在阴凉屋子里,早上匆匆扒啦几口饭,碗筷一收,就光着脚拎着锯镰刀风车一般奔向对岸的田垄。
母亲像一张弓弯在梯田里,手脚麻利地挥舞着手中的锯镰刀,在半空中不断地划着优美的弧线。
母亲是村子里公认的割稻子好手,一抓一大把稻禾,“唰”的一声,齐刷刷地割倒一大片,放在齐齐的稻禾桩上呈扇形摊开,好让太阳晒。这一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如同写作高手写文章,一挥而就。
稻子割完,还要晒,还要在稻桶里把谷粒打下来,然后再装袋往家里扛。在扛稻谷和割稻子之间,我更愿下田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割稻子。那种一双赤脚在软软的泥里踩来踩去,泥巴在两脚之间挤成薄薄的山脊般泥片,泥巴在赤脚之间像和面条一般,揉过来揉过去,泥土在脚下任我恣意搓揉,从柔软的田泥里抬脚发出“扑嗤”、“扑嗤”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节奏感。
其实,下田割稻,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就是期望着在田垄缺口之处能发现鱼虾或泥鳅,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到黄鳝。这种意外收获比中了彩票还要快意。我就曾经在田缺这一尺见方的小水凼里捞得一粪箕活虾,高兴得放下手中的锯镰刀双脚在泥巴田里手舞足蹈。
爷爷说,蝉脱可以入药。我为此在晌午时分,趁大人们在堂轩睡午觉时一个人偷偷溜出门,顶着烈日光脚行进在竹林深处,多次实施对蝉的抓捕。捕蝉的时候,光着脚丫蹑手蹑脚地一点点地靠近蝉的位置,循着知了叫声方向而去,脚步轻轻,再轻轻……
最快活的就是坐等大伯家鱼塘起鱼。那年冬天,大伯家的鱼塘要起鱼了。消息传开,整个村的小孩子都把袜子鞋脱掉,争先恐后地跳进大伯家的鱼塘浑水摸鱼,不顾三九天刺骨的冰水,光着脚板在鱼塘里找漏网之鱼。大伯说过,谁找到的漏网之鱼就归谁。听到这个决定,我们欢喜得直蹦三尺高。我们双脚在淤泥里搅来和去,总希望从那黑乎乎的塘泥里翻出鱼儿泥鳅黄鳝什么的。
那年,家里因为要装修房子,父亲给我布置一项任务,让我每天起早到河里去拣石子,捞河沙。可怜我每天天蒙蒙亮就揉着睡眼,昏昏沉沉地挑着粪箕往河边拉沙。早晨河边露水特别大,我只好卷起裤脚边,脱掉破解放鞋,跳到冰冷的河水中拣石子。有的石子是深嵌在河床里的,得用力去掰,石块的空隙处不时有山蟹爬来爬去,我生怕螃蟹毛茸茸的脚像老虎钳似的钳住我的脚,每次伸手去水里掰水里石块时,我都会小心翼翼地盯着石块松动处,生怕有螃蟹趁我不备往我脚下爬过来夹住我的脚趾头。
读高中时,家里条件有限,我每个星期吃的菜多半是从家里带的腌菜。学校离家有40多里地,为了节省钱,我多半时间回家取菜都是靠一双光脚板一二一地“长征”。有一次,赶上学校元旦放假,我和邻乡的一个同年级校友结伴而行把家回。我们专挑小路走,翻过桃岭头,待走到石关涓水湾时,天色己晚,光线越来越暗。糟糕的远不止这个,路面上到处是融化的雪水,一脚踩下去,雪水四溅。要命的是我脚下穿的正是母亲为我新做的千层底,这双崭新的布鞋我还是头一回穿它,真是心疼得要命。我顾不得冰天雪地会冻伤脚,情急之下把布鞋脱了系在实腰带上,赤脚在雪地里走了一程又一程,竟然光着赤脚从七里冲走到了余畈,一个人独自在时光黯淡的山涧里行走了七八里山路,待到家已是掌灯时分了。母亲见我这般模样,心疼不已。要知道,这双鞋可是母亲在天阴雨下的时候千针万线地做起来的。
如今,家乡的水田早己不种水稻了,全都改种菱白了。自从使用了除草剂,年轻的庄稼人再也不用头顶烈日汗滴禾下土,拄着拐棍在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田草了,可以站在田埂上不用下田就可以完成田间除草工作。收割的时候,为了图省事,会提前把田里的水放干,然后穿着水鞋在田垅里走来走去。自从农药的大量施用,昔日割稻时田缺处小鱼小虾活蹦乱跳的场景也成为了追忆,再也找不到赤脚走在田野,掐一根稻桩做成吹笛那种况味了。
时光不可追,生活无法复制。儿时赤脚时光成为那个年代的特定记忆。而今我也不必如祖辈父辈那样成天赤脚,在田野里忙活着为稻梁谋,每天干干净净地袜子鞋穿着在办公室上班,双脚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坚硬东西的碰撞,让双脚禁锢在舒适的皮鞋里,脚下久不沾泥,双脚竟也娇贵了好多,不知何时左脚长出一个鸡眼,后来发展到走路都痛,走一步痛一下,好不容易忍痛去医院激光冷冻掉,可右脚又开始冒出两个鸡眼来,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用鸡眼膏贴在脚上。
不再打赤脚的日子,总是时不时地怀想着那个打赤脚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