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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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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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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鞋情

在我堆积得老高的鞋盒里,有一双崭新的黑反绒布面的棉鞋。它一直静静地躺在墙角旮旯的鞋盒中,未曾有机会抛头露面。五年过去了,我竟没有穿过它。

五年前,我打点行囊去千里之外的南方。临行前,娘一样一样地把茶叶、锅巴、咸鸭蛋往我的拎包里装,临了还不忘把她亲手纳的一双布鞋硬塞进我那早就装得鼓鼓的拎包……娘说,在外面要学会自己照应自己,冬夜里要是脚冷,洗完脚换上布鞋,暖脚,养脚。我嘴上嗯嗯地应着,心想都几十岁的了,还不会照应好自己?

在我打工的这座南方沿海城市,极少有看到穿布鞋出门走路的。试想,若我穿上这土里土气的布鞋行走在街头,岂不会招来异样的眼光?我也知道,穿上布鞋感觉比皮鞋就是舒服,但是面子与里子不能兼顾,一番权衡,还是忍痛将布鞋先打入“冷宫”再说。

虽然现在不曾常穿布鞋,但小时候我们农村娃,就是穿着它走过童年,又走过少年,步入青年,伴着我们走过青葱岁月。说实在的,我对布鞋是充满怀念的。看到各式各样的布鞋,仿佛时光回到了欢娱而青涩的童年,往事如浮云苍狗般飘浮于记忆的天空。

小时候,穿得最多的就是布鞋了。在农村里,作兴布鞋,山里的姑娘家从小就得学会这门手艺,从各自的母亲甚至祖母那里学得真传。庄户人家的婆姨们一到农闲季节,便三三两两凑到屋檐下飞针走线,飞短流长,家长里短。妇女们还把鞋子分得很细,春季穿的叫单鞋,冬季穿的叫棉鞋。款式也各异,有圆头的,有滚口的,有带扣眼的,有安松紧的。倘若谁家有老人过世了,后人还要在鞋尖部位缝上一块白布,名为“孝鞋”。单就鞋底来分,有纯布底的,有胶皮底的,有泡沫底的,五花八门。

布鞋有布鞋的工艺。看娘做鞋是一段很温馨的时光。每次穿上布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忆起儿时母亲做布鞋的情景:每年农闲时节,六月天,母亲都会找出家里的旧衣服和一些平时积攒的碎布片,化纤的统统不要,怕不透气,伤脚。娘把碎布头一块块扯平铺在门板上,再用面粉熬制出一盆稀糨糊,打来一锅熬好的米糊,用心细细地铺一层糊一层,糊一层铺一层。母亲先用大张的旧衣服布粘在案上打底儿,接下来用碎布块一条一块地层层拼接粘贴,贴好三层后,在最上面一层仍用大块的旧衣服布粘盖住。正午的时候再端到太阳地里曝晒,直到晒成硬邦邦的鞋壳壳为止。

娘做鞋通常是赶下连阴雨的日子。这个时候不能出门做农活,但正好可以在屋子里做做针线活。碰上天阴雨下的时候,娘就搬条板凳守在门檐下纳鞋底、做鞋帮、滚鞋口。其实,做布鞋是件很麻烦的事,仅有布衬还不成,还得有麻线。凡做鞋的人家都有一块或大或小的麻地,麻熟了的季节要剥麻、泡麻、刮麻、搓麻、上蜡,前前后后下来没有十天半月是不成的。在给全家做鞋之前,娘都要拿出一张晒干的竹笋叶比照着我们脚的实际大小先剪出鞋样,“依葫芦画瓢”剪出鞋底儿和鞋帮儿,这叫放样。娘剪鞋样的时候很认真,一剪一剪下去,小心翼翼的样子,比小学生一笔一划地写方块字还认真。做鞋时鞋样剪出来就夹在布衬中间,然后前一层后一层,鞋底在一针一线的穿梭间不断加厚,千层底就这样形成了。

娘纳鞋底时总要戴上顶针。有了它,再厚的千层底也有办法对付。母亲先用锥子在一厘米厚的鞋底儿上扎一个针眼,然后用穿了麻线的缝衣针穿过去。在我们小山村里方圆几里地,娘做的鞋首屈一指,不光鞋底打得平,针线也是密密匝匝,针眼横竖对对齐,针距一致,如同国庆阅后式上的排列整齐的三军仪仗队,看着就很舒服。娘做出来的布鞋村里的妇女们都当作样品抢着一睹为快,簇在一起啧啧声一片,如同审视一件艺术品。

前日,妻在整理房间时,无意中翻出了装着布鞋的鞋盒。刹那间,触动了我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妻半开玩笑说,娘做布鞋这门手艺怕是没有接班的了。是啊,现在的农村姑娘,还有几个会做布鞋啊。

时光煮酒,岁月无情。如今娘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身子骨也大不如前,年前干农活时又从柴垛上摔了下来摔伤了骨头。今后想再穿娘做的鞋,怕是一种奢望了。记忆中,娘一针一线地做鞋的模样,勾起我对童年的真切凭吊,化作滔滔不绝的思潮,渐渐模湖了我的泪眼……

思绪穿越千里之外,想起家里的书橱。说是书橱,其实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书橱了。因为现在它几乎成了母亲的鞋柜,一大半的位置都让娘的布鞋占用了,她把往年做好的各式各样的布鞋无一例外都请进了书橱,于红尘中给它们找了个归宿。在娘眼里,那是布鞋的博物馆。里面散发出的,是一种可以触摸、可以温存的怀想。

如今城里人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拉常往乡下跑,在农家乐里找粗茶淡饭的滋味。穿惯了皮鞋的都市人,也开始亲青睐起布鞋来。在一些百货商场,一双纯手工的布鞋身价涨到了几百块,但还是有人愿意出钱买。

现在才觉得,在我把布鞋束之高阁的时候,我尘封了一样珍贵的东西。现在,有一种在墙角发出的声音在向我呼唤,似乎在唤醒游子的记忆。我隐隐听到了孟郊在吟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抚摸着娘做的布鞋,我轻轻地抚上了鞋盒。这双布鞋,我要永远地珍藏。因为,鞋盒里装满了如海的亲情,足够我受用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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